元帅的后手摆拳后发先至,只等到肉体同刀锋交接时,空气才刚刚反应过来,暴动着,喧嚣着,恐惧着逃离交错之处。
然后玻璃碎裂的清澈之声响彻皇城,银白色的刀锋尚未被人看清全貌,就已经从中片片碎裂,形体不存,灰飞烟灭。
可元帅依然低头看向右手。
“不愧是…小公主吗…”
元帅身上无有伤痕。
而同那镰刀半分不差的虚影,离元帅不过三米:刀背对人。
虚影已经划过元帅的身躯,没有谁知道这一斩何时完成,也许在元帅迎击的一瞬间,落幕的垂吊已经断裂。
“我倒是…开了先例…从来不给谁留下说遗言的时间…到头来居然是我自己有话说…陛下你打的算盘真是…一塌糊涂…”
元帅笑着摇摇头,把身形定格在这一刻。
“…抱歉…”
少女紧握巨镰的双手已然开始颤抖,那虚化巨镰也泛起波纹,如同烈火炙烤中的空气莫名波动不停。
紧接着是血。
鲜红的流淌在少女的头上,从整个发际间渗出的血液开始为苍白的面庞染色,双眼闭合凝固,薄唇燃起焰火,血纹爬满全身。
满地洒落的铠甲碎片,仰视少女的两位皇城卫兵与千余帝国骑士,漆黑如墨捉摸不透的夜空,断壁残垣处处陈尸的皇城,这就是葬礼的所有。
重力终于反应过来,把那个身躯从漂浮拽到了石板上。
染血的少女在地面上滚了两圈,留下断断续续的血迹后保持沉寂。
“…”
封喉先奔驰到了少女身边,脱下铠甲把自己上衣褪下披在少女身上,同时小心翼翼的抹去凝结在眼球前的血液,把那双少女的眼眸合拢。
“孩子…我们…都没有错…真的…”
“…她…”
“你去看看元帅。”
“…”
猎人低头看着半跪在地的封喉,咬紧牙关,再三徘徊后毅然转身,朝着元帅所站立的地方走去。
元帅还保持着那挥拳的悍然身形,四十年的风霜雨雪在这张脸上刻下了不朽的印记,让这个男人即使一动不动,却依然保留着一位帝国元帅应有的气概。
“…操元帅你这混账明知道遭不住非要给奈德送命妈的傻不傻?!都他娘倔得要死一句话都不听!”
猎人走到元帅面前愤然一拳锤到元帅伸出的右拳上,可元帅的身躯似乎钉在了地面上,硬接一拳竟一动不动。
“…真就神话呗,神话就敢随便去死?滚你大爷的。妈的老婆你收拾好没有!帝国骑士过来了!”
“…不能让小公主落到他们手里,你跟他们交涉,我要先把小公主带走安置。”
猎人的嘴刷的张大又艰难闭合,本来脱口而出的痛骂在短暂思索后又生生咽了回去。
“…你姥姥的。藏哪去?”
“我来想办法,快走!”
“……给老子少冒点险!”
封喉用衣服把小公主牢牢固定起来,缠绕在自己身上,随即闪身入阴影之中。
数十米外帝国骑士的剑光劈头盖脸的打来,猎人连回头应对的心思都没有,挥挥手就打散了这若有若无的攻击。
“…你们不认识其他的皇城卫兵是不是连老子也不认识了?”
帝国骑士没有回应,下一剑以直刺的方式向着后背插去!
“诶我说你们是不是脑子里缺根筋,老子明明没跟你们打的意思非要逼我动手?真以为你们强无敌是吧?!”
猎人五味杂陈之下只想找地方发泄,这帝国骑士皮糙肉厚耐打耐揍,是打一架的优良选择!
“你娘了希皮…”
猎人一步侧踏闪开第一剑。
“老子好歹也是…”
另一人的重剑横亘试图阻止猎人的冲撞,却被猎人从下往上一顶顶翻,身后的战友不得已腾出手肘扶他一把,就这样放开了半个身位任由猎人闪到身后。
“十八级的…”
淡红色的斗气迅猛爆发,密集的爆炸声在帝国骑士们的重甲上响起,每一炸的威力顶多给那身铠甲增加一块凹陷,可成百上千的爆炸接连发生,威力就足以透过削弱法阵轰进五脏六腑。
“顶尖战士!”
猎人周围约有十一二名帝国骑士直接飞出,更后方的骑士也是气血上涌,一口腥甜卡在胸口,喷也不是吞也不是。
“现在都打完了还干啥呢!你们有着闲心咋不去给元帅收拾收拾!”
“…咳咳…你是…先停手!”
“哟可算认出来了?”
那帝国骑士的小队长猛地身体前倾,一口瘀血喷到地上,然后才能正常说话:
“…真他妈的见鬼了,你们皇城卫兵啥时候这么凶残了,上一次损失这么大还是揍王国禁卫军的时候,就那群牲口也他妈没这么强!”
猎人第三次把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接连三次胸口一闷让猎人也不大撑得住这种难受至极的感觉:
“…诶呦卧槽你们这尼玛脑子里缺根筋吗?!整天除了打打打杀杀杀就没得思考能力?”
那小队长脸色一暗:“…那…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帝国骑士们列阵赶来,同样以沉默面对猎人。
“…发生了什么你们也知道了。”
“…我们不用知道你们那些杂七杂八的搅和,元帅最后跟着陛下一起走了算是给他个好结局,就算跟总队长内讧他好歹…也算是战死!”
“怎么?!你们不怪我们?!”
话音未落,不只是那小队长深吸一口气,在场几乎所有的帝国骑士身形都有一刻不稳,有所欲言,最后却还是将目光投向那位正对猎人的小队长。
小队长回头想要找到什么,没想到迎来了一场注目礼。
他咬咬牙,想闭口不言,但被沉默的氛围掰开了咬紧的牙关。
“这不能算…元帅他永远是我们元帅,但他确实是个恶人,这元帅自己说哩!弟兄们这几十年脏活黑活那都没少干,那手腕子是真血腥!他无论咋死那都对劲,我们木有话可说!”
“你们这…”
“咱今天说明白,我们是人家元帅私兵!他咋死跟你们帝国莫得关系!咱们道上规矩那技不如人都得承认,咱啥话也不能说!”
猎人连话也接不下去,他面前至少有几百行的垂泪。
“…操。老子要不是跟你们干过,今天都没人听你们这话了。”
“…也对哦,你是咋活下来哩?我们在元帅领域下面不会有漏网的敌人的。”
“…你意思是只要没有总队长亲自操作皇城卫兵,你们连我这种十八级的家伙都能两三刀砍翻?你这实力还不到十级吧?!”
“那咋!对面皇城卫兵是总队长上手?!我咋说强哩跟个啥似哩,传奇技巧真是打不过…当年你在我们这儿不是也试过元帅加持嘛,你只要信他,那对面是传奇也能砍死!”
“…”
帝国骑士的脸上充满了复杂,狂热之中夹杂着悲伤,想往前一步离元帅更近一些,却害怕再看到那具身体。
“…你们去收拾吧。看元帅现在这个情况,虽然肉体还是完完全全的神话级别,但是灵魂已经被小公主劈没了。
“…你们要是允许了,还是把他装进水晶棺里…那个,他晋升的时候,我们感觉到元帅的领域突然消失了…怎么回事?”
“元帅最后登临神话那时候把领域融化了塞进诺德·爱丽丝的领域里面去了…诶?!对了二皇子他人呢?!卧槽你们快快快找他!”
离站立的元帅不远处昏迷的诺德爱丽丝仍然不省人事,他错过了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毕竟突然晋升数个级别的后果,即使以诺德爱丽丝那恐怖的天资来说也难以承受。
“这儿呢!这儿呢!”
“我去,这骨头还断着呢!赶紧赶紧找个架子,把诺德殿下抬上送去治疗!”
看着帝国骑士带着元帅与诺德离开,猎人也缓缓踱步到尸山血海之中,翻找着某个切口光滑如镜的头颅。
不多时,在某个角落中,总队长的尸首相距不远的陈列着。
“…没人会给你收尸的…操,别到时候鞭尸恶心老子。”
猎人骂骂咧咧,随手抄起旁边的战斧往地上乱砍,勉强削开一层土地之后一拳轰下去,又猛然抽出来,深有五米的坑洞就被带出的土石制造而出。
“进去。”
总队长的尸体滚落下去,被土石瓦砾掩埋,并随着炎热的斗气凝结在大地中。
“你!”
疾驰而来的贞德面色苍白,在战场中央保护红灯司耗费了她太多力量,早在总队长被斩的那一刻她已经透支领域力量长达一刻,并被威压彻底压垮陷入昏迷。此时刚刚被救醒,片刻之间听完红灯司的汇报就奔至此处,正碰到了埋总队长的猎人。
“…贞德…殿下吗。”
“我想,没有时间感慨了。只有你和你妻子幸存了吗?”
猎人随手扔掉手中的斧头,毫无尊敬之意的回应:
“是,就剩我俩,当年跟着元帅充当过两年的帝国骑士,在最后被领域标记出来没被乱刀砍死。”
“…那么,请你们加入红灯司。”
猎人听闻此言不禁摇头苦笑:“贞德殿下,换作是你,你会在这时就放下这一切吗?”
贞德的声音并不大,甚至还透露着虚弱。但其中的一抹坚毅,为她的话语衬托出沉重的底气。
“如果你曾经为了别人而战斗,那么我现在请你,为自己而战。内战没有是非之分,我没有权利评判谁对谁错,但现在面临危机的是整个帝国。失去了一位神话和一位顶级传奇以及一整个顶尖军团的帝国,在这前线上已经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丢失了,如果你一定要离开,那么也请你加入其他守军。”
猎人的神色复杂。如果他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那么也许他还有的选择。可现在?
是啊,他们说那天两人传完话之后就与他们没有关系了,以后的道路要怎么走,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即使与他们敌对。也不过是不计前嫌的重新交锋,
“…殿下请恕我直言,我没有理由相信你。”
“你不得不相信我,哪怕之前你是为‘未来’做事。”
听到那个从贞德口中毫无感情蹦出来的词语,猎人的心思暗中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殿下,既然摆明了要找我,又何必绕这么多弯弯道道,能大家说明白的时候,何必再让双方都以为是兜圈子。”
“你自然是不愿意动手,那么请你把该说的…”
猎人一把把话头抢了过去:
“我再重申一遍,我没有任何帮助你们的理由。同样,我也不愿意信任你们。如果一定要让我守城的话,我可以作为一个毫无身份,普普通通的士兵去前线浴血奋战,而不是在后面做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厮杀。”
贞德的双目稍微拧紧。
当战友前赴后继,被自己曾经的同僚乱剑分尸,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我凭什么去为这个帝国再做出奉献与牺牲?
“…我们的正义彼此敌对,吗。”
“不愧是殿下,这正中要害的话我这种粗人说不来。”
“那么总队长就埋在这里?”
“对皇城卫兵来说,他是个,值得为之付出生命的男人,但是,这是他罪有应得。”
贞德微微叹气,扭身离去,
“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你不想愿参与争斗,那么,请你选择一方。如果你仍然愿意为帝国贡献一份力量,请你先稍作等待。更大的责任会降临到你身上。”
“不劳您高高在上的殿下费心!”
“猎人,这终究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这世界上最激烈的冲突。不是正义与邪恶的交锋,而是彼此所敌对的正义之间的倾轧。我们坚定地认为自己正确,并为着同一个目标而努力。可是我们通往未来的方式却决定了我们必须在半路上分道扬镳,甚至反目成仇。”
封喉从猎人的身后走过来,注视着贞德缓步离去。
“小公主呢?”
“就在贞德殿下那里。”
“什么你怎么能!”
封喉的身体缓缓前倾,靠在了猎人的背上,感受到身后那具身躯的压力,猎人当即停下了言语。
“除了鸽德大皇子,还有谁能料理小公主的后事。就像也只有你能来给总队长入土的结局。”
“老婆你…”
封喉是史上第一次没有让猎人纠正他的称呼。
“应当…等待。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战前总队长已经让一部分皇城卫兵跟着红灯司离开。现在看来,那么多人并不仅仅是为了帮助红灯司掩饰踪迹。更多的可能要为某一战留下最后的火种,看来总队长极不看好如今前线的形式,他甚至做了他自己与皇城卫兵全军覆没的准备,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让他全军覆没的敌人。是元帅,和帝国骑士,是帝国自己。”
“那,那那还等什么?”
“那么贞德殿下就是这意思。你已经接管仅存的皇城卫兵,并将成为皇城卫兵总队长。”
“…这他娘老子…”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如果望海城沦陷。下一个就是皇城。哪怕是为了费雷,这责任你也必须扛起来,无论,面对多么沉重的未来。皇城卫兵最后的希望,是有你在,而你,有我在。”
“老婆你…”
飘忽的光点在封喉周身环绕,震荡的气息昭示了一位新晋传奇的诞生。
“晋升传奇,要么以力证道,要么见证本心。你本该比我更早明白。”
传奇的晋升并没有那么声势浩大,更没有什么天地异象。可在封喉的背后,猎人隐隐约约间看到了小公主巧笑嫣然的身影。
“这是老子幻视了?”
一时间从封喉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墨黑的气息,那气息萦绕不去,却在触碰到那小公主虚影时逐渐虚化,趋近于无。
“小公主告诉我,我的道路将走向何方。身为刺客要隐藏自己,藏于暗影终究不如遵从本心,抛弃自己,藏于无形。”
“猎人,在下一次进攻到来前你必须晋升传奇,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