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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儿是岳岑峰给岳卿找的贴身侍女,在军营中便跟在岳卿左右,因为怕岳家老人默认成未来的通房丫鬟,把蝶儿安排给岳卿,导致岳卿的性别曝光,这才早早将蝶儿分在管家手下,还遣了岳卿身边的丫鬟丫头。
岳岑峰神色微变,他是真的不想岳卿走自己的路,但上药一事也不能交给男性,绝对不能。
岳岑峰应下,没有逼问岳卿详细的出逃细节,随意安慰两句就离开,留了句“好好休息,明天再好好审问”。
这个女儿不用他操心,他是知道的。
岳岑峰走后没多久,蝶儿敲了门进来行礼,熟稔的拿了金疮药就替岳卿上药,她长岳卿四岁,做事却也从不拖沓。
为了应付军营混杂和岳卿训练后落下的伤,蝶儿是懂点医术的,饶是如此,看到那道血淋淋的鞭伤,蝶儿还是忍不住唏嘘。
“少爷,以您的身手,怎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岳卿“嘶”了一声,苦笑着回道:“没什么,不用告诉父亲,处理了就好。”
蝶儿的手颤了颤,药粉撒多了些,疼得岳卿又抽了口凉气,揪着被子的手紧了几分,身体不由缩了缩。
蝶儿不敢妄动,静静站在一边,待过了许久,岳卿似乎终于缓了过来,身子慢慢伸展开来,这才上前清理伤口,继续施药。
蝶儿神色宠溺,完全不像是一个女婢对少爷或是寻常姐姐对弟弟的态度,反倒更像是对待自己的恋人。
她轻轻揉开药粉,叹口气,“让我不告状也不是不行,你得告诉我到底是谁害得你受的伤。”
岳卿吐吐舌头,嬉笑道:“那不成,好蝶儿,别问了,我后背都凉好久了。”
蝶儿收了声,只是放慢了动作,替岳卿上药,时不时叹息一口,几次欲言又止,最后所有的话还是都咽了回去。
她想问自家少爷这几天还好吗?可是一眼就知一点都不好;她想告诉少爷她在管家手下的见闻,可少爷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该听这些琐事;她想问少爷是不是不要自己了,她还有好多想说的,却都沉进了一声声叹息中。
这件事之后,岳岑峰禁了岳卿的足,让她在院子里“好生休养”。可是休整了没几天,宫城传了信,说是要召见岳卿。
这是岳卿第一次进宫,以往她只在城中远远望过一眼。奢靡的朱墙金瓦,精致的雕栏玉砌随处可见,这一见便久久的刻在了心里,不愧是几代能工巧匠的心血之作,自常国建国初至今五朝更替,传闻现在才堪堪有了初代帝王设想的样貌。
岳卿跟着领路的宫人,眼睛始终亮亮的,这处的瓦片有玉石覆盖,想来下雨的时候声音一定很好听;那里的墙上有用金石雕刻出的王宫贵族嬉戏的图样,想来必然劳民伤财。
临近觐见的宫门,蝶儿悄悄塞给领路人一些银钱,领路人会意,两眼一眯,带着些轻蔑,悄声告诉蝶儿王这几天的心情不怎么样,因为掳走孩童的案子一直没破,朝臣催得紧。
岳卿没忍住,笑了一声,见领路人就要捏着嗓子高声斥责,蝶儿又塞给他一锭银子,这才打发了宫人,等着传召,小声问岳卿为什么笑。
岳卿歪头反问:“蝶儿不觉得可笑?”
“堂堂一国国君,竟然因为朝臣催得紧烦心,当真是权臣当道吧。”
岳卿面不改色,说完脸上还挂着天真的笑,一时难以相信刚刚的话出自一个孩子口中。
蝶儿莞尔一笑,牵起岳卿的手,浅笑道:“传召来了,还请少爷跟奴婢一起?方才的话万万不可再说了。”
2#
风云变幻,有时只在帝王的一念之间。
岳卿自认为说的都是实话,言谈举止不负将军府长子的名号,但她还不太懂混迹官场几十年的老狐狸,不懂为什么帝王突然就变了脸——
帝京的百姓不知一天之间,宫墙的那头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上朝的大臣们还没下朝,威风凛凛的将军府就突然被封了,所有人都进了牢房。
后来有传言说,是之前官员子嗣被掳的案件有了眉目,有人在王上面前公然拿了“铁证”证实大将军岳岑峰有谋逆之心,欲以官员子嗣要挟,逼朝臣一同谋反。
那日王上召见了将军的长子,认为他空有巧劲没有能力,不可能救出朝廷半个月都没救到的孩子,只可能是贼喊抓贼,遂将将军府自上到下全部收押监牢,秋后问斩,亲族一律发配蛮荒。
是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掳人的案子开始发生的时候,边境纷乱不堪,大将军不可能有精力做其他任何事。若说是将军府一早就有了不臣之心,在京中安排了眼线云云,只能说将军手眼通天。
边境的百姓听到的版本,是大将军在京内发动了叛变,被王上围剿,九族收押。更有钦差煞有介事的来了边境,清点“叛臣余孽”,检举甚至还能得到嘉奖。
一时间举国上下都在找大将军留在国内的势力,甚至于岳岑峰一手带出的常国军只有强力否决大将军为人,再骂上两句,才能免受牢狱之灾。
明明知事理的人都知道,就算整个朝廷都翻了天,也只有岳家人绝不可能背叛常国。
混乱,席卷了全国,宫城内的庆典却热闹非凡,打的是国宴的旗号,庆的是揪出了“乱臣贼子”,大部分的文官们高谈阔论,时不时扫视高层的情绪态度,时刻准备溜须拍马。
陆黔一点也喝不下去,岳岑峰的入狱在他的预料之中,当今的王似乎觉得岳岑峰功高盖主,很早就想收拾了,无奈边境实在混乱,直到今年才将将缓和,一纸所谓的诏书便将岳岑峰招回了京城,就等着给他按罪名。
可这罪,是他陆黔送到王上的手中的,那是份街坊间流传的所谓“铁证”,上面陈列了数条在京官员不可能做到的事项,王上看完只说要见岳岑峰的孩子,应是那时他就在心里拍案定了岳岑峰的罪。
这么一想,王上召见岳卿,美其名曰为了见见救了所有人的小英雄,实际无论岳卿表现如何,都会被他冠以平庸,而最后到将军府接孩子的群臣反咬一口是将军府终于放人。
陆黔几欲捏碎手中的瓷杯,手腕被宫彦按住,宫彦眼神晦暗不明,看不清情愫,他看向王位,对同样看过来的王敬了一杯酒,而后咧嘴对着陆黔,看不清在说什么,但能看见陆黔神色缓和了很多,王上这才眯了眯眼,放过这边。
宫彦笑:“父王这次可是送了步好棋给我们,千金怎么想?”
一块屏风相隔,陆窈饮了杯果酒,浅笑,“孤想要愚忠。”
这话是说岳卿太聪明了,他想要的,是岳卿不辨是非,专忠于他。即便他一直在计划灭了常国。
“待到我登基,还望殿下手下留情。”宫彦对着屏风举杯,“岳家可还有要救之人?”
“……”屏风后沉默良久,传来轻飘飘两字:“随缘。”
陆黔恭敬拜了一礼重新挂上轻松的笑意,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演员。宫彦似乎就是专程来安慰的,见陆黔情绪“好转”,便起身去与其他朝臣喝酒聊天。
宫宴的喧嚣飘飘忽忽传进牢房中,侍妾伏在颜氏身边哭哭啼啼,连带着岳辞浅和岳辞疾一起神色哀戚,他们哪里见过这阵仗?说到底只是个身家清白的通房和两个庶出的孩子,不比见惯了边疆沙场的将士。
将士们在隔壁牢房,个个身负千斤的铁球,量是他们有通天的本事,也出不了这漆黑的牢房。
“父亲,孩儿不孝,都怪孩儿,还连累了整个将军府。”岳卿的眼里擒着泪,将士们纷纷安慰,惹得岳卿突然大哭起来。
终究是个孩子。
岳岑峰叹了口气,摸摸岳卿的头,放缓了声线,柔声安慰道:“你已经做到了寻常孩子都做不到的事,为人臣者,不可妄论君主,但你可以有自己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