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几年前的事了。
在那个场面热烈的盛大舞会上,许多男男女女兴致勃勃,翩翩起舞,毕虎却枯坐在舞厅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抽着烟,喝着茶,打着哈欠,连个扯闲篇的人都没用。
正百无聊赖时,欧阳凝丹出现了,她满面春风地走到毕虎面前,笑容可掬地请毕虎跳舞,毕虎猛然一愣,尴尬地摆摆手,表示不会,欧阳凝丹一句半阴半阳的玩笑话说得毕虎一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犹豫时却被欧阳凝丹一手拉起,不由分说扯进了舞池。毕虎的不懂,是真不懂,几次把欧阳凝丹踩得嗷嗷叫;但毕虎是个不懂就学的人,几曲下来,他也慢慢找到了些感觉,能跟上欧阳凝丹的步伐了。舞会结束,毕虎开车送欧阳凝丹回家,走到半路,欧阳凝丹说,陪你跳了一场舞,难道就不请我喝杯咖啡表示感谢,毕虎只有同意,于是就近进了一家咖啡馆。在相对明亮的灯光下,毕虎这才有机会将欧阳凝丹看个真切。她肤白胜雪,眉叶如柳,脸圆似月,尤其是那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清澈明净,灿若繁星,她不时对着毕虎温软的一笑,快乐从脸上渐次荡漾开去,仿佛那灵韵也溢了出来。就在这一笑一颦间,她那典雅高贵的神韵缓缓展现出来,让毕虎不得不惊叹她清雅灵秀的美丽,果然一个绝色佳人,真是美人出南国,灼灼芙蓉姿。
坐在咖啡厅橘红色灯光下,听着欧阳凝丹说着闲话,毕虎只能嗯嗯随口应着,没有了舞场疯狂的音乐和暖昧的情调,两个初次相识的单身男女对坐着,气氛便有些尴尬。咖啡终于端上来,毕虎悄悄松了口气,忽然说了句无厘头的话,叫服务生拿些盐来,欧阳凝丹万分惊讶,说喝咖啡放盐,闻听未闻。毕虎笑道,他生长在海边,喝着咸咸的海水,吹着咸咸的海风长大,特别是海浪打过来,海水涌进嘴里,虽然又苦又咸,但却十分怀念,到现在已经很久没回家了,往咖啡里加点盐,如同想家的一种表现吧,这样可以把家的距离拉近一点点。说着,他取了一点盐放进咖啡里,慢慢地品着,一副很享受的神情。看着眼前这个英俊潇洒、高大威猛的汉子,她突然被打动了,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男人在她面前说想家,她认为想家的男人必定是顾家的男人,而顾家的男人必定是爱家的男人,她寻来寻去的不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吗。毕虎的沉默寡言,激发了她更强烈的倾诉欲望,滔滔不绝地跟他说起了她在远方的故乡。
欧阳凝丹说,她出生在江南水乡的一个中医世家,受父辈熏陶,从小喜欢医学,留学德国学的却是外科,回国后并未留在父亲身边,而是远到青城做了一名外科医生,不久即任科主任,这一干就是好几年,生活平静而安逸,她说自己喜欢这座城市的典雅氛围,虽然不大却充盈着文化品位,她很享受这种生活,希望这种生活延续下去,为此她渴望在此获得爱情,伴其终身。欧阳凝丹说到这里,已是泪流满面。
欧阳凝丹那边说得激情澎湃,毕虎这里却波澜不惊,面无表情,安静地喝着放了盐的咖啡,许久之后,作为投桃报李,才缓慢地说起了他的历史。
毕虎说,他出生在北部湾一个贫苦的渔民之家,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奶奶过了几年,死亡再次夺去了他唯一亲人的生命,从此无依无靠,流离失所,后来一个江湖艺人收留了他,教他魔术、杂耍和武功,过了一段,艺人出事身亡,他独自逃上少林寺,做了一名俗家弟子,低调做人,潜心学武,几年后学成下山,去桂系军队当了兵,凭着自己的聪明伶俐和一身功夫,从卫兵、排长、连长,一直做到团参谋长,后来被推荐到云南陆军讲武堂培训过一年,离校后改行做了警察。毕虎说得水到渠成,天衣无缝,挺像这么回事,其实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真假难辨,只听得欧阳凝丹眼睛一眨一闪,惊讶得不行,芳心已动,良机待择。
自此以后,欧阳凝丹粘上了毕虎,隔三差五打电话约毕虎,她挽着他的胳臂走遍了城里所有的咖啡馆,每到一处,她都要对服务生特别交代说,请拿些盐来,我的朋友喜欢在咖啡里加些盐,毕虎果然每次都往咖啡里放些盐,有滋有味地喝着,还不忘记对欧阳凝丹表示感谢,这使欧阳凝丹非常有成就感。不过,毕虎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有礼有节,分寸适度,这反倒让欧阳凝丹看到了这个男人的可贵之处,坚忍不拔,大度豁达,有安全感,这样的男人是可以托付终生的。其实,毕虎有着自己的疑虑,他觉得这一切似乎来得有点快,来得不是特别合乎情理,来得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虽然欧阳凝丹是喝过洋墨水的高知,思想西化,意识前卫,但也不应该过于热情主动啊。他从来不知道女人在想什么,也不去揣摸她们,他没有应付女人的经验,但他清楚,低估女人的智慧是会犯错误的。而且他是共产党的谍报人员,一举一动性命攸关,事关整个组织的生死存亡,所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他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即使谈情说爱,也必须汇报,经过组织考察同意后才可以进行下去。但他不会就此向组织汇报,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已卷入恋爱是非。
此时,国共两军已全面开战,前方非常需要外科药品药械,上级要求青城地下组织尽快搞到一批送上前线,支援人民解放战争,而这个任务交给了毕虎。毕虎正想方设法怎么弄到这批药,欧阳凝丹的出现使他有了一个想法,他决定通过欧阳凝丹来实施这一计划,一方面可以弄到宝贵的药品,另一方面也能验证欧阳凝丹的诚意,探听她的虚实。于是他乘一次喝咖啡时,告诉了欧阳凝丹需要药品的事。他说,他有个生意上的朋友,是个老江湖,深谙黑白两道,国共两党也玩得转,两边的生意都做,现在国共开战,这位朋友打算做些做些药品生意,委托我帮忙,我首先想到了你。欧阳凝丹似乎并没有毕虎想象中的惊讶,只是淡然一笑,药品是军管物资,偷偷贩卖给北方,就是通匪通共,被发现可是死罪哦。毕虎即刻转舵,说开个玩笑,不必在意。欧阳凝丹却在意了,说她崇尚医学救国,从不关心政治,更不参与政治,对做生意也没有兴趣,但对爱情却一往无前,帮助所爱的人,也是爱情的一部分。欧阳凝丹说,她正好通过关系搞到一批进口药,还没有入库,可以转给毕虎的朋友,按进货价付款即可,她不会多收一分钱。毕虎大喜过望,看来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本来让他相当头痛的问题却被欧阳凝丹轻易化解,毕虎暗自承认自己利用了欧阳凝丹的感情,心存内疚,不过想到这些药品能够拯救许多人的生命,方稍显宁定。这之后毕虎又跟欧阳凝丹要了几批药,都顺利送到了解放区。毕虎知道欧阳凝丹心如明镜,清楚他买药的真正目的,但她闭口不问药的流向,这反倒使毕虎心里没底,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今后会出现何种状况,有几次问到她,她都语一蔫不详,不作正面回答。毕虎不敢再隐瞒此事,向他的直接领导姚华政作了汇报,姚华政也吃不准,向工委书记赵长青作了汇报,引起赵长青高度重视,立即派人暗中对欧阳凝丹进行了调查。结果显示,欧阳凝丹有一个哥哥叫欧阳凝志,先后在白崇禧军中、参谋部、国防部等任职,后传离职经商,去向不明。鉴于此,从安全角度考虑,组织上要求毕虎断绝与欧阳凝丹的关系,但要做得合情合理,避免引起猜疑。从此,毕虎慢慢疏远了欧阳凝丹,喝咖啡、吃饭、跳舞之类的事,叫三五次去一次,去了也是发脾气动粗,故意找茬,但欧阳凝丹毫不在意,视而不见,更不吵闹,没脾气一般。地下党组织得知这种情况,决定采取措施,尽快调离毕虎。但事态发展出乎意料,一天夜里,国民党军统特务机关突然发起全城大搜捕,警察局督察长姚华政、督察官毕虎等十一人被捕,青城共产党地下组织遭受重大破坏。正当毕虎以为就是欧阳凝丹出卖了他们时,却从狱外传来消息,欧阳凝丹正冒着通匪通共的风险,四处奔走设法营救他们。
不久,发生了越狱事件,毕虎等人成功越狱,逃出青城,他加入解放军一线部队,从此与欧阳凝丹失去联系。
没有想到,他以这样一种方式与欧阳凝丹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