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没钱了。”电话这头,我吞吐了半天,终于挤出了这几个艰难的字。
“哦,恰好今天领了低保。明天我给你打过去,独自在外,注意身体……”电话那头,母亲的寒暄几年未变。
大学四年,我在北国念书,隔家千里。从开始的夜夜思乡到后来的习以为常,我逐渐明白了成长的含义。在坚强的同时,也已经逐渐麻痹了某些微弱的情感。
次日,收到了母亲的汇款。不过,我并没有回以电话。因为,我和很多同学一样,只有在危难困苦之时,才会想起家的存在。
母亲的一生中,不知说过多少次恰好。中学时,我说妈,咱们学校今年的学费得提前交。她头也不抬地应我,好的,恰好今天你爸发了工资,明早给你拿去交。接着,晚饭后,母亲消失了一整晚。直到我临睡前,她都不曾归来。我问父亲,母亲上哪儿去了?父亲说,走街窜巷吧,一会儿就回来,你先睡。
半夜,母亲在门外抖动钥匙的哗啦哗啦声将我惊醒。我似乎明白,这个冬雪天里,母亲所说的恰好的意思了。她不知又走过了多少山路,跑了多少家门户,才在清早,将那一沓琐碎的学费递到我的手里。
其实我知道,父亲的工资是半年一结的。他所谓的工资,只不过是书面上一个比较冠冕的叫法罢了。想想,冒着四季里的严寒,酷暑,生命之险,深入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煤井里去,背那一箩筐黑煤,赚取2元人民币。这2元人民币,能称为工资吗?
每次缴纳学费之后的那个清晨,我都会听不进任何东西。因为总忍不住提起秃头的铅笔,在草稿纸上细细地演算,这些钱,需要父亲背多少筐黑煤,流多少斤热汗,又需要父亲深入多少米以下的地层来来回回。
这样的想象,时常让我心酸,让我禁不住想要落泪。于是考取大学之后的当夜,我自告奋勇地跟母亲说了我的想法,贷款念书。可即便这样,每月的生活费,对于此时的家庭来说,仍旧是一个不小的数目。
期间,我以为定会有那么几次,遭到母亲的拒绝。因为那段时间,过生日的朋友特多,又是送礼又是唱歌,花了不少钱。可令我不安的是,母亲并没有多问半句。在她的心目中,彷佛我就是一个可无比信任之人,即便我是个孩子。她相信我懂得,如何将那些钱用到真正值得消耗的地方。
恰好,低保下来了。恰好,你爸领了工资。恰好,家里的那几头猪刚卖了。恰好,恰好……
这些恰好,让我的大学时光,和那些城市的骄子一样,无怨无悔,绚烂异常。
毕业之后,我的第一个愿望便是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如此一来,母亲有事需钱之时,我就有机会向她豪迈地说上一句恰好,恰好。
工作了很多年后,母亲都不曾问我要过一分钱。每次都是我实在忍不住了,觉得再这么等下去,母亲便要受累,自行送去。这一个关于恰好的愿望,很多年都未曾实现。
出差前,接到母亲的电话,她支支吾吾了很长时间后说:“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回来看看我和你爸吧,他……很是想你。”我如释重负地回她:“妈,恰好公司明天放假……”
话未说完,热泪顷刻淌满了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