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早踏着泥泞上路,漠视雨势的侍卫和侍女继续忙碌手头的活。即便对于侍卫长的“改头换面”,也和喝水一般激不起波澜。
陪同血迹冲刷掉的,应该还有昨夜的记忆。
阿新的烧经过一夜的波折惊吓再次发作,荻庚没有怎么为难,吩咐常先生派来一位大夫,精心照看。侍女环绕,马车内药香和焚香交织,更新胸腔内的山草气息。
用这般呵护的手法照看珍藏的瓷器,却吝啬了一份前来探望的目光。
呵,梦中时常渴望的富家日子,和身处渐渐煮热的沸水无甚差别。
阿新也不期望他来,那种睥睨的目光,宛若悬在头顶上的剑。时时承受的压力已不是这具身体能抵抗的,虽然阿新心如明镜,抵抗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车外雨落成沙,填补不满空落落的心脏。苦涩的药,铺满软毯的马车,囚困住一成不变的画面。
雨下了许久吧,阿新灌下碗里苦黑的药汤,倚贴手肘,闭眼阖目。
逝去的人可以安息,但活着的人逃不过被迫穿上这场戏的戏服的命运。
屠达的前车之鉴无法无视,阿新不得不接受了荻庚的安排,十分顺从的听从那位请来的大夫的安排。问诊,吃药,安睡,见证自己的一身皮外伤逐渐脱痂,长出干净的新肉。
配合的让大夫感叹,却也心疼这般年纪的小姐早早的学会了不动声色地掩饰自己的委屈与哭闹。
那双每次前来问诊时都会望向禁闭窗外的眸子里,黯淡无光。
但如此这般细心静养,这位从医多年的大夫,还是面露难色地找人通报了那位不离荻庚身侧的常大人。
“虚弱之症?”
荻庚的目光也从手中的书中抬了起来,略带诧异。
“是的,在下无能,这皮肉伤已调理完善,可这虚弱之症起源于心病,长期患此病者,身子便要愈发虚弱。自古云,外伤好治,心病却是药石无医。小姐年纪尚小,倘若长期拖着这心病,怕是。。”
心病么?
被囚禁,见了血光。会怕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倒不是很意外,但是出了心病?
跪坐荻庚身旁的常先生眼珠微转,向自己的小主子投去目光。少年眼神停驻,回想起自己刚刚读到的那行“若无于小,卒不成大”。
“不过,听闻公子此番乃是北上京师,前方路途上不远就要经过一处药剑关,那里有一位神医,常年随缘救助百姓,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公子如若有意,可以前去试试。”
药剑关?
根据手中情报,北方今年秋收遇天灾,但征税不减反有增加,万众百姓流离失所。药剑关城守时有容怜悯百姓,收留不少流民入关。
搁在矮桌上根根白净的手指轻敲,泄露着这位年轻的小公子的思绪。
常先生心下了然,不由得嘴角翘起,这是荻庚考虑利益时的下意识动作。浅蓝的锦袍随小臂的颤抖轻动,绒毛轻抚白皙,衬得精瘦躯干上的道道青筋。他一年前就被安插到这位年轻的小公子身边,深知他亲自带出来的徒弟的性情。即便是他开口劝说,荻庚也不会答应这番请求的。
若无于小,卒不成大。
他绝不允许因为自己的一点心软招致更多的麻烦。
不过,那双凝结穷途时分野兽的瞳孔,会只因为被囚困就会有如此严重的心病吗?
常先生直觉不会。
但不管怎么样,一个逐渐虚弱的傀儡远比一颗懂得反抗的棋子好操控的多。
荻庚没有辜负期望,他确实不会答应。
他回到京师,是为了争夺到那个所谓的父亲的位置。而为了顺利达成这一目的,他已不得不将自己妹妹作为人质交换得到神秘组织的助力。他不会允许自己犯错,更不会放更多的心思在一个替身身上。
“这段时日多烦扰先生,有劳了。”
看来是决定任其自然了。常先生颌首,吩咐一旁侍卫送行大夫。
“不敢不敢,在下职责所在。”大夫恭敬作揖,护着自己的药箱随着那护卫要走,却还未走多远,便见一名经常在阿新身边服侍的侍女带着浑身的脏乱疾跑而来,扑倒在自己脚边。
“公子!公子不好了!小姐被贼人掳走了!”
一言如油入火。
阿新被困多日,偶得一日雨停,心中轻快了许多,本就闲不住的性子促使她趁车队休息,下了马车四处走动。身边几个服侍的小丫鬟面上劝阻了几句,但在经过这几日的试探后,见得公子的态度不多热烈,背后不免对她这个新上任的主子也轻薄起来,并不把她放在心上,自顾自的聊。
却无人发现路旁低头拨弄野菜的阿新,悄悄中被一双脏黑的胳膊掳走了。
直到定时前来换药的大丫鬟春迎前来问起,一帮小丫鬟这才发觉。
荻庚气得摔了茶盏,眼神狠绝。
“侍奉主子不周的人,拖下去吧。”
哭得梨花带雨的几个小丫鬟连忙求饶,常先生也只是叹了气,挥手示意侍卫们将人拖了下去,靠近了那蓝衣身影。
“公子,荻衣前去打探下落了。那女孩被掳走时间尚短,还可补救。”
“常先生既然如此说,我等着便是。”
没有回头的离开,常先生也知道他对此事并无耐心。
为了北上稳妥,车队选的是官道,途径此处山脉,节省前进时间不得不随路上山。四周密林环绕,若真是被贼人掳走,寻觅踪迹绝不是一件轻巧的事情。
还真是令人操心的小姐啊。
常先生脸上的笑容不复,招呼一个下属过来传了口信。那下属得了令,起身上马疾驰而出。
阿新不知道自己的失踪都导致了什么。
知道了,恐怕也顾及不了那么多。因为她,此时只能闭着眼睛假寐,任凭自己被捆绑起来塞住嘴巴。
天知道为什么她最近总是上演被掳走的戏码!
阿新被掳走的一瞬间吸入了一点迷药,不过迷药并不纯,她也侥幸只吸入了一点,意识昏迷了一会,有幸偷窥到了这批掳走她的人。
这次行动的人只有两个,破衣烂裳,靠近便闻得一阵不好闻的泥土腥气。阿新不知道他们掳走自己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想把自己带到哪儿去。
隐约之间,只能听见他们念叨的一个词。
药剑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