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珏回到院里时,发现大堂点了灯,胡广元正坐在侧首的座位上,青年双手僵直的按在双膝上,眼一直盯着门口,见她进院,立刻便起了身。
“坐。”容珏朝他点点手,迈开步子几步跨入堂中,也不坐首位,就在他身侧的交椅坐下,近看了看胡广元有些阴沉着的脸,笑道,“你先别说,先让我猜猜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钱?箭?还是粮?”
晋国的男人虽比大殷的男子要落落大方一点,但天都黑了,胡录事却往她这个单身女人的院子里跑,自然是下午让他办的事出了问题。
钱的话,有吴镇将作保应该没什么问题,就算有问题,他黄昏前就该来找自己了,不会拖到现在;箭的话,芦苇已伐,一千骁骑军也出了城,想来这片箭应该是能用的;那么就只有粮草的问题了。
“是城中粮铺的储粮不够?”容珏试探着问道。
胡广元摇头道,“井陉关有人口一万两千人,但耕地有限,大部分人是以种柿树为生,自产的粮食只够城里三分之一的人吃,所以城中有米铺九家,储粮是够的。”
见他没有否认是粮草出了问题,只说城中米铺的储粮是够的,那便是米粮在别处有了问题。
“城中百姓知道燕军要打来的事了?”容珏收了脸上的笑道。
“百姓大多还不知道,但有心人还是能猜到一些。”胡广元道,“宋长史带人提前收割粟米,加上元参军点兵出城,一些有眼力的便是不知道燕军要来,也猜到可能要起战事了。”
容珏视线盯着交椅的椅柄,食指轻击在上面,问道,“如今一斗米涨到几个钱了?”
胡广元面色一沉道,“如今一斗是先前的十倍,要一百钱。”
敲击椅柄的手一僵,容珏道,“斗米百钱,他们是想发国难财啊。”
大殷朝刚开国时的米价是十钱一斗,等长平七年的时候,因国家多年稳定,母皇又轻徭减赋,积富于民,使得米价极便宜,便是帝都也不过五钱一斗,像江北蜀中一些产粮之地,一斗米甚至连二钱都不要。
晋国虽不如大殷国强民富,但建国也有十年,没有什么大的战事,粮价不可能太高,因冀州水患的原因,米粮涨至十钱一斗是正常的。
但这百钱一斗的价格,明显是商人逐利,嗅到了战前粮草吃紧的气息,故意坐地起价的。
百钱一斗,十斗一石,那一石的米岂不是就要一两银子?帝都九品的官吏每月的钱料也不过就二两的银子而已啊。
“恒王那些记录在册的金银玉器,在当铺支了多少银子出来?”容珏问道。
“有两千多两的银子。”胡广元道。
“两千多两啊,”容珏感叹,“便是三师三公也得五年才存的下这么大笔的钱吧。”
胡广元道,“国都正一品的官每月除禄米外的钱料只有三十五两,的确是要五年才存的下。”前提是不收受下级贿赂的情况下。
“还真是能耐了。”容珏道,“老胡,那你今日买粮了吗?”
“买了点。”胡广元道,“不过只买了一百石的米和两百石的粟。其他想先问过公主再买。”
“仓中本有八百石粮草,今日老元一千骁骑军支了半月的米粮,便只剩三百了。明日燕军入井陉关盆地,孙先生带的两千多骁卫也要出战了,这剩下的粮食与你新买的这些合在一起也不够啊。至少也得给骁卫备上半月的粮才行。还有城中剩下的两千驻军,每日的吃用……”
“老胡,你就先拿其中一千两银子把米买了,就买新米。”容珏道,“将士为我杀敌,脑袋都系裤腰带上了,我又怎么能让他们连饭都吃不饱。”
胡广元点头,神色依旧沉重。
容珏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带着不经的笑,“你放心,我的钱不是那么好挣的,总有让那些奸商吐出来的时候。你明日只管去买就行。”
“好。”
容珏看他虽应下,却还坐在位子上,没有要走的意思,便又问道,“还有别的事?”
“是还有一件。”胡广元道,“是关于短箭的。”
“那批旧箭制的短箭还好用吗?我看江中的芦苇都让你砍伐光了。”容珏道。
“好用。”胡广元道,“箭杆短了之后,重量轻了不少,射程远了两倍不止,就是破甲能力没之前强。”
容珏笑道,“这个无妨。这批燕军是临时募集起来的,燕国又闹了水患,又要防着北面的突厥,哪还有钱给他们打造铁甲,估计大多穿的是皮甲或者藤甲。皮甲挡不住利箭,藤甲防不住火烧,只要在短箭上裹上桐油布,以火箭射之,其实倒是够用了的。”
“不是那五千只箭的问题。”胡广元道,“而是剩下需要打的新箭。”
“你是说新的狼牙箭簇啊,铸造时出了什么问题?”
“箭簇的铸模倒是没问题,只是倒模出来后的箭矢需要打磨才能真正使用,铁匠铺的人手不足,两万多支箭簇不是一两日就能打磨好的。”
“箭矢打磨的确是需要人力。”容珏双手十指交扣,托于唇前,思忖着,“而且之后的箭杆上也还得加上翎羽……”
骁骑军用的是旧箭箭尾的一截加上原本的双翼箭簇,所以箭簇与翎羽都是从旧箭取的,不需要额外做,但新的狼牙短箭,却是只有箭杆子,其他都是需要重新做的。
“老胡,你先前说,井陉关有百姓一万两千人?”容珏突然开口问道。
“是,”胡广元回道,“有三千六百九十六户,共一万两千七百一十二人。”
“我只是问个大概,你怎么具体到户口了。”容珏失笑地看他,“老胡啊,真不是我说,你对数字这记性,不去经商可惜了。”
胡广元面上微红。
“三千七百户啊……”
容珏思忖片刻后道,“老胡,你明日让人在城中发贴募兵,就说燕军要来攻城,城中士兵不足,急需招募一批。然后与各王府属吏挨家挨户上门征集新兵。”
胡广元吃惊,“战前征兵?公主,这怕是募集不到吧。而且就算是募集来了,新兵也上不了战场啊。”
“不用真的募集,只要上门时态度诚恳一些就行。”容珏道,“募兵同时,你再让人在城中扩散石邑破城后燕军抢夺百姓钱粮的事,稍微说夸张些。需让百姓知道,燕国军队形同匪盗,若是井陉关破了,那他们如今刚收的粟米,所囤积的财物,都会被燕匪劫掠去。”
“微臣知道了。”胡广元道,“那若有新兵来应征,要如何安置这些人?可否要正式编制入伍?”
城中还是有不少流浪汉与家庭贫寒的,如今粮价上涨的厉害,怕是也会有不人为了糊口而参军。
容珏也想到了这一点,“暂时先不入编制,你只将人名字都逐一记下,在驻军营边上另起一地,收置这些人,提供食宿,到时候让他们帮忙在城内收集烧煮守城用的金汁就可以了。但日常管理还是要按正式的士兵来,早起也同样需要操练。”
容珏顿了顿,继续道,“等此役之后,米粮价格跌回去了,再问问他们,看还有没有愿意继续参军的,若是真有心参军,便到时候让武卫或侯卫军对人进行考验,合格的就留下。”
“好。”胡广元道,“那我现在就去写征兵贴,明早就发布出去。”
“去吧。”容珏道,“明日记得先把粮收了再去募兵啊。”不然那群米铺奸商可能还得涨价。
“诺!”胡广元起身拱手,“打扰了公主许久,微臣先告辞了。”
容珏也站起身来,“天色迟了,我送你回去吧。”
天这么黑了,总不能让他一个男人走夜路的,虽说是在镇将府里,也没什么宵小之徒,但总归让一个男人独自回去不太好。
“微臣不敢劳烦公主相送!还望公主就此停步。”胡广元却惊得急忙推拒道。
额,反应这么大的吗?
一想到王府属吏的院子里,似乎是住了不少人,看看青年被烛火映的有些发红的脸,他莫不是怕同僚有所误会?
也对,大晚上让一个女人送回去,的确与他名声不好。
容珏道,“行,那你一个人路上小心。”
“多谢公主。”胡广元作揖行谢后立刻转身匆匆离去,一边走还一边悄悄用手背揩着发烫的脸。
容珏目送胡广元出院门口,才回了卧房,却发现林芷儿已在门口等她多时。
“公主,管事的方才差人送来了一套铠甲与一把剑,让人放在书房了。还说脚力弩在器械库里暂时寻不到,已经让人去做新的了,大概大后日能做好。”林芷儿背着手道。
那镇将院里的管事老头看着迟钝,办事倒是利索,小半天的功夫,东西倒给她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行,我知道了。”容珏应道。
开了卧室门就要进去,却见林芷儿还是伫立在门口处,看着她欲言又止,不由好奇道,“芷儿还有什么事?”
林芷儿看了看容珏,又看了看边上,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容珏笑道,“放心好了,这院子里如今只有你我两个人,隔墙也没第三个人的耳朵。”
她听力素来极好,便是重生后也是如前世一般,稍有风吹草动,都能感知。
林芷儿这才从身后拿出一卷棉布,双手递于她,红着脸道,“公主,这是绯桃姐……小陶姐姐让奴婢交给您的。”
陶儿给她的?
容珏将那叠棉布翻开,发现只是寻常的白色棉布,上头没有写字刺绣,里面也并没夹什么东西,布质倒是柔软坚韧,略有些弹性。
容珏有些疑惑,“陶儿给我这布做什么?”
林芷儿红着脸道,“公,公主……这个,这个是让您束胸用的?”
“束胸?”容珏睁大了眼。
“是,是啊。”林芷儿脸已经红的能滴血了,“小陶姐姐说您这一天穿男装都没……没束胸,会不会是原先那两块要换洗了,这才又准备了第三块,让我给您带过来。”
“不是芷儿,”容珏打断她,拿着手上的棉布有些好笑道,“你先说这玩意儿是做什么的?束胸?”
“恩。”小丫头脸色坨红道,“就是……就是缠在胸前,把……把那两处……裹,裹小一些……”
“荒谬!”容珏直接把棉布丢回她手上,“女人的X子那是越大越好,我还嫌小呢,陶居然还要我把它再裹了?开什么玩笑!”
容珏对她说话一直是温和带着笑意的,如今突然收了笑脸,林芷儿有些被打击到了,愣在原地,表情呆滞。
容珏径自入了卧室,才发觉自己方才似乎吓到小丫头了,这才又回头去哄。
“芷儿啊。”容珏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最后才拍着小丫头的头,“等你以后长胸了,就会知道它的好处了。这棉布你带回去给陶,要裹就让她自己裹去。”
被安慰了的林芷儿愣在原地。
不是……她今年已经十二了,已经长……
垂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平坦,打击好像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