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公主府,如今冷冷清清。
李玄安住到了公主府附近的别院,坐在墙头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公主府内的情景。
即便在夜里也能看得出的深浅痕迹,像是人的血液浸入泥土干涸形成的,寝宫只能看得到轮廓,前面有一片竹林挡住了大片。
那片竹林,或许是如今公主府唯一熟悉的景色。
不过李玄安离开时,静安还没有自己的公主府,他能看出的,只有主人不在后的萧条。
李承逸盘腿坐在他旁边,安安静静的,让李玄安有些不习惯。
“李齐嘉......你怎么连话也不会说了?”
李承逸曾经可是个永远不会安生的混小子,自小就喜欢捉蛐蛐斗公鸡,为了那些“玩物丧志”的爱好,也挨了不少训斥,最严重的时候,跪在宗庙里整整两天,不吃不喝,一直到晕过去才勉强被放过。
李玄安见他还是不说话,不由得叹了口气。
“逝者已逝,以后还有很长的路。你现在可比以前懂事多了啊,要是以前的你,不想做皇帝直接就溜了,哪里还会等到今天?”
李承逸翻了个白眼。
“我已经溜过一次了,再溜,再溜父皇非得从皇陵跳出来把我剐了不可!”
李玄安:“不是,还真溜过啊?”
李承逸低着头,没理他。
“这不是也能说话嘛,别跟个哑巴似的。”李玄安拍拍他的肩膀,“不想做皇帝也没什么,想做的人多得是啊,大不了,皇帝不姓李不就行了。”
李承逸抬起头看他。
李玄安连忙撇清:“不行,我也不想天天被人看着,做皇帝可不适合我。烈王世子就够难受的了,做皇帝那还不把我折腾死。再说,我那点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坐上去,迟早会出大问题。”
李承逸道:
“静安皇姐之前为了掩人耳目,也差点做了皇帝。女子称帝,虽然没有前例,但你也可以做个前例。......其实啊,李景文,你这个样子,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你是个女子。当然,后宫也是个问题......”
话题越跑越远,又说到了“后宫”,李玄安不由得想起之前那美丽动人的琴姑娘,那种女子亲近过来动手动脚的感觉,他可是存了阴影。
他缩了缩肩膀,离李承逸远了些。
“我看你是快被大臣逼魔怔了。”
李承逸撑在一边的手曲起,指尖轻扣着身下的高墙,对李玄安的话不置可否。
“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
“......你还准备做一辈子男人吗?”
“当然不是啊。”李玄安叹口气,看向视线里遥远的尽头,无奈道,“她还指望我继续瞒下去,我就不能不做这个男人。”
他的声音越飘越远,最后消散在隐约的虫鸣声中。
——
白锦惊醒之后,心口灼热得生疼。
双手慢慢张开,类似火焰灼出的伤疤的印记安安静静地躺在手心,散发着隐约的微弱光芒,很快又消失不见。
她没有时间了。
她身上的瑶姬神魂,没有在肉身依附,没有在缚妖索上,只剩下束魂绫。那伴随她一同来到仙界的仙器,又或许是......神界的神器。
失去的记忆再也不会回来,可是瑶姬还在用破碎的神魂,指引着她去把它唤回。
距离瑶姬彻底消失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收集的神魂依旧不完整。无论是镇魂珠里的,还是慕情身体里的,都还远远不够。
“瑶姬殿下,”白锦喃喃,“这是您的子民,亦是活生生的人命,可如果再继续下去,您和我都会消失在时光中,您会怎样抉择呢?”
“您会怎样抉择呢?”
神庙没有香火,香火在千年前就已经断绝,瑶姬的神像,大多是她数千年前在人间去除灾厄时,惊鸿一瞥的模样。
折渊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紧紧闭着的眼睛,忽然变成了睁开的模样。
折渊身上的残魂,慢慢凝聚在一起,融于神像之中。
沉睡了千年的圣女,睁开了眼睛。
然而残魂未全,再怎么挣扎,也就仅此而已了。
“天道诛灭神魔两界,自是有天道的道理。”那高高在上的天君,曾对着仙界众仙这样说道,“六界之中,神界主宰一切,人界作为桥梁,鬼界妖界亦正亦邪,魔界众魔天性使然,永远都是为祸世间的恶灵。仙界作为神界的左膀右臂,在神界在时,为神界诛妖杀鬼,清除祸患。如今神界消亡,仙界众仙仍旧是诛妖杀鬼,与之前并无差别。”
“众妖为生存抉择道路,鬼界渐渐与仙界站在一起,除了人界修炼者没了道标瑶姬的指引再难得道成仙,跃上仙界,神魔二界的消亡,对其余四界,不过是激起了些许水花。再过千年,亦或是万年,神界与魔界终会遗忘在其余四界生灵的记忆中,再想起,或许会仍未本就没有神魔的存在,那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幻觉。”
“如此,我仙界,便是四界之首。”
折渊竟是忍不住讥讽地扬起唇角。
四界之首的说辞,天君只提过那么一次,又或许只敢提那么一次。
上一个作为六界之首的仙界,已经遁入虚无,众神与诸魔一同封锁其中,天道竟是直接倾覆了曾经看似稳固的六界秩序。这一晃,就是千年过去。
没有了魔族的侵扰,人界安宁了许多。没有了神界的庇佑,他们受到最多的灾厄,是来自天道的劫。
瑶姬的指尖一点幽幽萤火,忽明忽暗,遥遥指向东方。
她眼神坚定,凝聚着星辰的光辉,在黑夜里像是永不熄灭的灯火。
东方。
折渊走出神庙。
天空漆黑一片,星光点点洒落缀在夜幕之上,东方本是升起的地方,此刻却被更加黑暗的幕布罩上,仿佛再不会透出光亮。
他眸中淡金色的光隐在眼底,原本漆黑的天空,在他眼中渐渐分出了色彩。
惊惶,痛苦,永远不会有尽头的欲望,人最难以摆脱的恶劣,在“灵”消失带来的灾厄中越发膨胀,唤来了潜伏在阴影之中伺机而动的,魇。
东方的天空,只剩下了绝望铺就的深沉黑色。魇已于黑暗中铸就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