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城啊,是个难得的好地方。旱灾,水灾,数百年来,比周围的地方,少得多啊......”
“可是,为什么禹州城很少有旱灾和水灾呢?”
“是神,在庇佑我们。”
——
黑暗中,白锦指尖亮起一点光芒。
粗糙的石壁就在眼前,由于此地水源早已干涸,没有了水的支撑,石壁上甚至都是干巴巴毫无生机的青苔。
忽然,白锦的脚边有什么东西绊住了她的脚步。
她垂眸看去,是一件破旧的衣裳。
是一件青色的衣裳,看模样,是女子的裙裳,布料不算好,也不算差,就是一般百姓会用的家里织出的布料。这衣裳虽然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但是仅仅这样看去,也可以发觉它的做工细致,想必做衣裳的女子,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
然而白锦却皱起眉来。
在这样的枯井下,出现一件女子的衣裳,这意味着什么?
白锦蹲下身子,拿起那件衣裳。
失去了指尖的光芒,枯井之内再次陷入黑暗。
白锦腾出一只手,试图再次用灵力照亮这一方天地。
然而尝试多次,灵力却宛若死水,不仅没有听从指引,反而死死地限制在体内。
少女柔弱的哭声在井内响起,伴随着一声声的歉意。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这都是我的错......”
白锦站起身,手指在周边拂过,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触到。
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幻觉。在这枯井之内,有少女的声音,歌声也好,歉意也罢,都是她在表达什么。
“是谁?”白锦低声喃喃。
“不行,不能那么做,你不可以——”
她语气多了些躁意,伴随着挣扎的轻哼。
时间一点点流动,白锦却只能听着这声音,一无所获。
她手中仍是那一件破旧的裙裳。
在一片黑暗之中,白锦嗅到了一丝奇异的香味。
是干燥的花香。
很快,另一股香味糅进其中,香味变得刺鼻又强烈。
“不是我......”少女慌张的声音还在耳畔。
白锦抿唇,用力撕开了那件青衣,破碎的布料散落在地上,化作点点荧光。
荧光汇聚,化作一把纸伞,在光芒中缓缓撑开,跪坐在地上的青衣少女,满脸泪水,在纸伞下不断挣扎。
没有猜错。只有到井下才能看到的衣裳,是聚魂的物件。
少女在白锦的目光中,抬起头。
一张相当漂亮的脸,只是脸颊上有一道道丑陋的伤疤。有火焰灼烧留下的,有鞭挞留下的,有指甲掐入留下的,还有利器划伤的......
白锦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少女哀求道:“我期盼了三百年,求求你,求求你帮帮我。”
白锦低下身子,声音恢复平静:“万事万物,但凡有所相求,都会有各自的代价。你能付出什么代价?”
“我......”
“你已经是这天地的一部分,是灵,可以调动这禹州城的自然之力。但是唯独没有办法干涉人间。”
白锦眼神清明。
女子泪水再次涌出,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尤其出彩:“我知道。”
“那,你想我怎么帮你?代价,或许是消失。”
灵,是天地的一部分,一旦出现,就无法再干涉六界。
如果违反,那么,除了消失,别无选择。他们会被天道遗弃,谁也不知道,被遗弃的灵会何去何从。
“我......我想杀掉我自己。”
少女柔弱的神情,忽然坚定起来。
那双眼,汇聚了星子。
——
次日天明,琴姑娘如同往日一般在胧月轩内为前来赏用茶点的尊贵客人弹奏乐曲。
李玄安提起笔,吸足了墨水,落笔在纸上。
“李齐嘉,禹州大雨不断,我一到雨天就腿疼,京城一时半会是去不了了,思索再三,还是要会一声。”
褚一皱起眉:“世子,我可没记得您有这毛病,这么骗五殿下,万一五殿下真的找您有急事,到时候寻仇过来可怎么办?要不然还是算了。”
李玄安微微一笑:“我这几日倒是想通了,李齐嘉这小子从小到大找我就没有好事。这次这么紧张让我过去,我过去了,一准被算计。不过他也有一点好,人还算不错,念着往日情分,他应该不至于把我逼上死路。”
待到墨迹干透,李玄安把信叠好,从一边拿过一个精致的木盒,信被放在木盒中,上了锁。
褚一没有办法,只能把这封算不得信的信,托人带去京城。
这个空档,李玄安从怀中拿出一本薄薄的书册。
这本册子里,蝇头小字密密麻麻,写满了禹州城几百年来的大事。
从父母官的变更,到当地有公主嫁入,条理清晰,字字精辟。
李玄安的目光,停留在了某一页。
“天启九年,妖女降世,大水。......意合力诛之,妖女自知无法苟活,自尽于城外一枯井。于是大水褪去,百姓安宁,再无水患。”
李玄安嗤笑一声。
他从极北之地那种荒芜到极点的地方过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有见过?发大水就是发大水,治好了就是治好了,何必要说些现在小孩子都不想相信的灵异故事来混人耳目?
李玄安继续往后翻,后面一次水患都未提及,旱灾也只有寥寥几次。
虽然知道旱灾和水灾是害人的事情,但是李玄安还是觉得有些不对。
来来回回又大致翻了一遍,李玄安仍旧没有看到有关水患的事。
或者说,在“妖女”一说翻过去之后,禹州城就再也没有关于水患的纪录。最近一次旱灾,也还是十年前,动静不小,不过在那次旱灾死去的,基本都是女子。
对于这一天灾,记录者也不过几笔带过,对于那些死去的女子,提了一嘴便略去了。
禹州城重男的风气,比起京城,比起极北,都要重许多。李玄安心里清楚,那日来禹州,街上的女子都低着头,面上带着厚厚的面纱,身上的衣裳恨不得裹上几十层,裹得像个粽子。
这都是为了“夫君”和“女子名声”。
李玄安的目光,渐渐黯淡。
他合上册子,藏进怀中。
或许,娘亲并没有错。女子在这个世上,着实是低贱一些。
能做一个男人,已是幸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