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以为会永远尘封下去的陈年旧事,忽然涌上心头。
白锦模糊的记忆,再次开始混乱。
那株已经很遥远的,永远活在过去的桃树,渐渐和眼前的景象重合。
“是你啊。”
慕情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白锦像是忽然转了性子。
她居然笑得温柔,在一众人的视线中,慢慢靠近那株桃树。
桃树摇曳着枝丫,抖落下焦黄破碎的叶片和暗色的飞灰。
二百年前,那株十方殿外的桃树,一夜消失。
那把火很小,却烧了整整一夜,才把白锦精心照料了数百年的桃树,彻底烧了个干净。
白锦照例来树下时,那株已遮蔽小半十方殿的树,却只剩下了焦黑残破的躯干。
刚开的桃花,或许已经藏在不知哪片灰烬中,再也寻不到。
折渊说,他可以帮她把这棵树送到人界,再长成时,依旧是枝繁叶茂,待到开春,一树桃花还是原来的模样。
再后来,她便忘记了,这棵曾经装点十方殿数百年的桃树。
也忘记了折渊。
南宫随欲拦她去路,防止她继续伤那桃树。
却被她周身围绕的奇异力量震到一边,趴倒在地上,咳出一口刺目的血。
那白衣翩然的女仙,不顾一地的焦黑,慢慢坐到桃树边。
南宫玥有些担忧地看向她,却发觉桃树并没有吸取着树下女仙的灵力和阳气。
陆九神色复杂。
桃树慢慢缩小,直至一人高,仅剩的枝丫慢慢将那一袭白衣拢住。
慕情慢慢失去了意识。
从她身体中,飘出一团莹白的光,慢慢没入桃树中。
温柔的光芒,开始从那树中蔓延。
冰霜寸寸褪去,阴沉的天空愈加明亮起来,乌云退散,一股暖意荡漾开。
国师府的剩下的三人,也一同昏睡在地上。
“辛苦你了。”
桃树边浮现出女子几近透明的影子,温柔地抚摸着桃树的枝丫。
她额上的冰晶在阳光下亮得夺目,一身银白软甲,唇边是浅淡的笑意。
神界圣女,主冰霜的瑶姬上神,只立在那里,便令人心怀敬意,不敢造次。
她饱含爱怜的目光,投向那隐约可以看到的白衣。
“只可惜当年,没能把你的肉身造的更好些。”
不断地忘却前尘,是多么痛苦的折磨。
“你把他照顾得很好,他会护住你的。”
女子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消散在空中。
她最后一眼,看向了国师府的高墙,嘴角的笑意,多了几分忧愁。
折渊从大门一步步走来,眸光暗淡,紧抿着唇角。
他自然一直都记得,二百年前的事。
当年的白锦始终都没有明白,十方殿那样的地方,没有天君的授意,怎么会有那样一把火,一夜未灭。
不久,她便忘却了它,有些事,便再也不会明白了。
他摸向自己的心口,那里渐渐泛出银光。
然而终于还是暗了下去。
镇魂珠中的东西,虽是神界的力量,但其实并不该属于他。
折渊眸中复杂的情绪,很快便被掩去,再抬眼看去,便只剩一片淡然。
桃树感应到他的靠近,枝丫慢慢散开,又再不断缩小,重新埋进了泥土之中。
神赋予它生机,自是不会轻易折损。
“待到开春,它会和从前一样。”
“花也会再回来吗?”
“嗯。”
“可是,我要到哪里去找它呢?”
“......”
“你为什么不说话了?......算了,只要它还在,我总会找到它的!”
即便后来几经波折,忘却了它,她还是找到它了。
白衣的女仙坐在地上,轻轻合着双眼,睫毛在阳光下泛着浅淡的金色。
当年的十方殿外,每日都会有这样的一处,女仙靠在树边,无论受到怎样的非议,她的唇角都有一抹挥不去的微笑。
即便她早已忘记是因为什么在守着这棵桃树。
“为什么还在这里?”
安无仙君陨落,她从人界满身伤痕地回来,便已经忘记了前尘,却依旧坐在那里微笑着,像是沉浸在美满的梦境中。
“这里是你的地方吗?”
她面上的疑惑不似作假。
“......”
“你为什么不说话啊?如果这是你的地方,能让我再呆一会吗?”
“可以。”
“你可真是个好仙,比他们都要好。”
“嗯。”
“那你叫什么?”
“......折渊。”
“折渊,听起来就是个好仙。”
御闻立在十方殿外,看着这一幕,嘴角苦涩的笑容,也不知是在笑着何人。
一眨眼又是数百年,什么都变了,她也一直在变,每一次记忆褪色,都像是换了一个灵魂。
但是她一直是白锦。恍惚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折渊蹲在她身边,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忽然想听她再叫他一次,夸他是个“好仙”。
在这道视线的注视下,白锦慢慢睁开眼。
她脑海混沌,意识一时间竟是一片空白。
“你......”
折渊感觉到自己的心口漏跳一拍,那种强烈的不安呼之欲出。
她笑了笑,眼睛弯弯:“你是来找我的吗?”
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嗯。”
“我做了一个很远很远的梦,梦到十方殿外的桃树,生根发芽,在人界渐渐长大,还开了花。”
“折渊,你可真是个好仙。”
折渊只觉得有什么话堵在心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淡淡地“嗯”了声。
“梦是有尽头的,我再做梦,就梦不到它了。”
女仙长叹口气,“早知道,我就不想醒来了。”
“之前......想要醒来吗?”
折渊语气浅淡,却带着隐约的欣喜。
“醒来自然不如在梦中美好,但是我的梦里,只有桃树,没有你。”
“我就想,没有你怎么能行呢?这棵树可真是负心,分明是你救了它,它却把你给忘了。如果不醒来,它就一直记不起你,那它也总有一天会记不起我,这样一想,我就不想在梦里了。”
折渊紧抿着的唇放松了些,眼神中是难得一见的笑意。
女仙还在不停地说些什么,被风吹散,渐渐听不清了。
御闻如数百年前一样,只远远看着,转身离开。
他的担忧,永远活在暗处。
与此同时,国师府的高墙之后,黑影逐渐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