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正是初秋,风卷云涌,沙滚滚马萧萧,秦武同志又来搞破坏了,这位汴营大汉横枪立马,威风凛凛,正在指导拆墙工作。
给我用力拆,咱上面有人,拆完了,咱大梁皇帝大大有赏。
刚推倒一面土墙,一阵怒吼响起。
强拆人房生孩子没屁眼,有本事来跟我过招。
安元信从旁边杀将出来。两人拍马相迎,杀作一团。至于当时是怎么打的,因为过去的太久,已经没多少人记得。
但安元信对此战颇为得意,很多年以后,他随大军北上抗契丹,到了夜晚时分,燃起营水,暖上烈酒,众军将把酒吹牛。
安元信喝得面色铁红,突然喝道:汴军号称猛将如云,当日我战秦武,也不过三二招胜之。
安元信耍酒疯了,据说他手舞足蹈大谈兄弟我当年战秦武之事,其意大概是要不是我当年力战秦武,杀他威风,我们的营寨就修不起来,营寨修不起来,就没有立足之地,没有立足之地,就不能解潞州之困,解不了潞州之困,你们哪有今天。
再说下去,估计没有安元信战秦武,后面的历史要全部更改,有没有宋元明清就不好说了。幸好,有一个声音响起,这个声音浑厚沉稳:当年氏叔琮大围太原,不知道兄弟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
说话者,横冲将李嗣源也。
安元信立马脸胀成紫色,过了一会,他老老实实站起身来,恭敬地行礼:兄弟我失言了。
李嗣源素来不喜欢吹牛场景,但当日大战秦武确是安元信代表作。
回到战场之上,只见两人战得难分难解,一会儿只见安元信,一会儿只见秦武,一会,乱尘嚣起谁也不见,直到一阵惨叫,一股鲜血冲天而出,在半空中溅开一道血幕。
一个人头掉到地上,滚了三圈方才停下,定睛一看,自然是怒目圆睁,嘴咬污泥的秦武之头。
史记:毙之。
汴方强拆大队长秦武阵亡了,众喽啰一哄而散,太原的军营终于可以修起来了。
而康怀贞又得重新组织人手,把游击队的工作继续下去,只是他的上场时间已经到了。没多久,军营里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到潞州汴营后,找到康怀贞,掏出了朱温的命令状。
兄弟,你休息一下,看我怎么干。
这一天离康怀贞到达潞州城下不过两个月,可见朱温同志的耐心很有限的,他本为以趁着对方立脚不稳,可以一举拿下,可没想到康怀贞被太原的增援突袭队搞得自顾不暇。
初战不利,朱温换人了。
接替康怀贞攻潞总司令职位的是李思安。
朱温的这一安排是见招拆招,太原由单打独斗能力强的军将领小分队四处偷袭,碰到便宜就赚,看到不妙就走。没事还经常抓走汴营的某些打斗技能不过关的军将。
而李思安正是汴州的单挑王,以前的职位就是侦察连的连长(踏白将),主要业务就是领小分队出击,抓舌头,踏埋伏,抓军将的工作。
朱温要跟周德威比谁更会搞奇袭,这也是他给李思安的最后的统率机会。
可问题就出在这个机会上,有时候,机会会改变一个人。
来到潞州城下后,他跟康怀贞交接工作,谈起来最近的情况。
康怀贞介绍了当前的困难,并重点说明了自己组织游击队的举措,并就取得的成绩进行了汇报。
听完康怀贞的情报说明后,李思安沉思了一会,然后慢慢说道:不要再跟敌人玩追迷藏了,当前之急务要围死潞州,不要让周德威冲到里面,与李嗣昭合兵一处。
向来喜欢轻兵冒进,直入后方的李思安变了,从兰博式的孤胆英雄变成了最彻底的保守派。
他对康怀贞的蚰蜒堑全盘继承,并加有发挥。在潞州外围连修二道临时城墙,美其名曰夹寨。外可以抵挡周德威的冲击,内可以防止李嗣昭的出逃。
这一下,潞州城真的是里三层,外三层,被包得严严实实。
只是夹寨比现在的违法抢建房要修得辛苦多了,违法抢建只要打好了招呼,多半惊险完成,可夹寨的修建过程中,周德威经常来打招呼。
经过数月的拆墙工作,周德威的工作更有次序,数名大将分成数班轮流出战,真正实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歇执法。多的一个晚上,竟然有数十波拆墙队。
在拆与修的过程中,李思安与周德威较量了数百回,一直从公元907年的秋天打到了第二年的春天,李思安同志善于偷袭擒敌的特长完全没有发挥出来,反而被对方干掉了四十名中级军官。更因为搞建筑是个苦力活,很多汴兵吃不了抡锄头的苦,更受不了干着改造地球的工作,却要担着被砍杀的风险,开始纷纷逃跑。
到最后,李思安同志的夹寨修成了,可他也就到此为止吧。
朱温忍不住,将李思安调离潞州,发放原籍充当差役,到贫下中农当中接受再教育。
而朱温亲自跑到了前线,他要来看一看为什么一个潞州打了大半年还拿不下。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消息要去证实一下。
这个消息让朱温兴奋不已,光是传闻让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必须要到前线确认才能甘心。
据某些行走梁晋之间的人说:太原李克用已经死了。
公元九零八年的春天,李克用躺在他在太原的家里,曾经臂上能走马,胸口碎大口的飞虎子已经如风中残烛,奄奄一息。
从去年的冬天起,李克用就开始生病,过完年后,他的头长了一个疮肿,按当时的医疗条件,估计跟癌症晚期没什么区别。
李克用的生命旅途已经行将到达尽头,回顾其一生,充斥着金戈铁马,刀光剑影。
当年他在母亲的怀里难产,听着战马的嘶鸣,感受着马蹄的雄壮才出生,仿佛是战争将他召唤到了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
他是为这个乱世而生的,从小的他能骑善射,十五那年,跟着父亲来到中原,成为唐朝的雇佣小将,从此将姓改成了李。
很多人不在乎这个李姓,不少人被赐李姓的人在唐朝灭亡后,纷纷改回了原姓,认回了祖宗。朱温更是直接拒绝了李姓。而李克用将这个虚无的姓氏当成其人生最大的财富,甚至不惜与户主翻脸。
现在的他浑身无力,昏昏欲睡,迷糊中似乎浮现出所有的往事。
二十二岁那年,他冲进云州,自称代市长,开始了其霸业生涯。二年后,他骑马北去,到了草原。
那时,他引强弓百步穿杨,震撼全场,傲立群雄,一吐壮志。
我志在天下,区区草原,沙碛之地,安能埋我青骨。
众人心服口服,可他们只知这位逃难豪杰壮志凌云,却不知他的理想。
其实李克用已经说过:天子若赦吾罪,得与公辈南向共立大功。
如果我可以免罪,我愿尽忠朝廷,沙场取功名。
知我者,谓我痴心妄想,不知者,谓我狼子野心。
想到这,李克用仿佛闻到绿草的清香,春天来了,草原上的鲜花该如自己年轻时见到的一样美丽绽放吧。可惜自己怕再没机会到那广阔的草原纵马驰骋。
那天离开草原时,自己如脱笼猛兽,兴奋莫名,却不知道依恋草原的美,等回到中原,才明白能在无尽的草地里喝着鲜奶烤着羊排,倾尽美酒,纵声大歌,与月共舞才是快乐的人生。
归去来兮,李克用又回到了中原。
群雄并起的中原,硝烟弥漫的中原,遍地白骨的中原,当李克用领着黑色的鸦军如一片乌云南飘时,中原的格局将进入黑色的时代。
遥想当年,与郑从谠谈笑太原,难分伯仲,领鸦军飞渡黄河,直捣黄巢。且将剩勇追穷寇,陈州助朱温。英雄士气,天下折服。
更记得上源驿的那场酒,那夜的火光冲天,箭矢如幕,那夜的闪电裂空,那夜的雷动惊天。
浑身湿透的他从汴州城上溜下绳索,逃回军营,从此结下一生的死敌。
多少次,他要领兵南渡,一雪前耻,可唐朝皇帝告诉他:要以大局为重。这个事情总会给你一个说法的。
为了这个说法,他等的皇帝都换了人,等的死敌朱温日渐强盛,等到今天,朱温都当皇帝了。
原来自己又被忽悠了。
光阴如箭,岁月如刀,王重荣、朱温、王行瑜、李茂贞、王处存、王镕、李匡威,刘仁恭、罗弘信……他们曾与自己演过无数的戏。今天,有的人已经谢幕了,有的人还在台上,而自己,也许也该告别了。
李克用强打起精神,叫来了亲信,他将要确定自己的接班人,安排过渡班子,交代自己的遗言。
李克宁进来了,这位亲兄弟素来忠厚,而且威望很高,李克用很信任他。
张承业也进来了,这位李晔派给他的太监已经成为了太原的重要参谋。
李存璋也进来了,当日就是他打开了云州的大门,将自己迎上了枭雄的道理,今天最后这一段路依旧要他来接力。
……
最后,李克用的嫡长子,李晔赐名李亚子的李存勖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