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弦紧绷,都注目于吴重,等他回答。
吴重叹了口气,却径自转头端详严知雨,良久才道:“……真像。”
严知雨微微抬头,与吴重对视,神情中似很想问问自己像谁,却又不敢开口。
吴重又道:“严姑娘,你可听过‘秦芸’这个名字么?”
严知雨怔怔摇头,却听吴重又道:“那是我的一位故人,你的模样当真很像她。”
陈彻与宁简相顾恍然:弓魔在青石镇上便似对严知雨颇有些亲近,本以为这是因严知雨对弓魔关怀照料之故,原来真正原因却是严知雨长得很像弓魔昔年师妹。
宁简道:“吴大叔,你还没答我。”
吴重古怪一笑,道:“其实江湖上早有传闻,可是诸位却似都不信。”
宁简道:“江湖上传闻甚多,不知吴大叔是指哪一桩?”
吴重神情霎时一黯,道:“十三年前武林决战摩云教,刀宗是应劫而出;如今武林又将遭遇劫难,刀宗便也只得应劫而死。”
诸人面面相觑,关于正气长锋阁为何要杀刀宗,江湖上众说纷纭,这“应劫而死”的说法,是其中最为虚诞的,向来几无人信,却不想吴重竟拿出此话来搪塞;半晌无语,却听龙钧乐微笑道:
“若真是如此,这所谓的劫难,究竟又是什么?”
吴重脸色愈发悲黯,涩声道:“当年中原武林虽击溃北荒摩云教,其实亦是惨败:刀宗横空出世,夺尽了武林气运,十三年过去,武林由盛而衰,到如今已濒临毁败,若不杀刀宗,实不足以为武林改气逆运。”
众人闻言又是一愣,龙钧乐皱眉道:“这‘气运’之说,比之‘应劫’云云,似乎更加玄虚不真了。”
“唉,唉,”吴重顿足扼腕,语气哀怅,“难道诸位不信?”
龙钧乐一怔,道:“实不敢信。”
吴重默然片刻,忽而嘿嘿笑道:“他娘的,多年不见,你们倒是学得精乖了。”
叶凉心中愕然,方才他见师父说话时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本来已深信不疑,却不料师父竟似只是随口乱说。
展梅微笑道:“与吴兄相识多年,从未见吴兄为武林大事这般忧心过,却叫我如何能信?”
吴重瞪眼道:“展梅,你这老小子懂个屁,我素来心怀武林,整日里便是想着为江湖分忧解难,只是从不向外表露罢了。”
柳续忽道:“若我所料不错,吴兄与燕山长要杀刀宗,却是与‘意劲’相关,对么?”
众人闻言一惊,许多人第一个念头便是:原来竟连柳续也不知燕寄羽为何要杀刀宗。
“嘿嘿,我看你们这些人里,还就数柳续最是机灵,”吴重挠了挠头,如被说穿了心中隐秘似的,脸色颇有些发窘,“柳续,你可真机灵。”
柳续听他口吻如夸孩童,不禁苦笑道:“不敢当。”
吴重随口道:“既遇见机灵人,便多说两句吧,须知这‘意劲’一物,并非浑成独立,实与世间其他武学此消彼长,在深处颇有关联,如今武林中会使意劲之人越来越多,这可着实不是好事……”
众人闻言对望,各自沉思起来。柳续沉吟道:“算如今除去弓魔与影使,眼前这位方兄却也悟出了意劲……”
“刚夸过你,你怎地又糊涂了,”吴重哈哈一笑,道,“你眼前可不只一人修成了意劲。”
柳续神色一讶,随即淡淡道:“却不知是谁?若是吴兄自己,我素来便看不透吴兄,那倒也不能算糊涂。”
“我老人家才懒得去修,”吴重一边缓缓环顾诸人,一边似笑非笑道,“究竟是谁,你还是自己慢慢瞧吧,瞧久了总能瞧得出来。”
陈彻正自犯困,刚想要抬手揉眼睛,偶然间与吴重目光一触,宛如两片相隔遥远的河水倏忽接通,心中如涌泉般冒出一股如水亦如刀锋般的气劲,淙淙流到了手心上,似乎顷刻间便要迸泻而出。
惊疑中强摄心意,攥紧了拳头,异感渐消,却听柳续又道:“话已至此,吴兄与燕山长究竟为何要杀刀宗,还请继续明言。”
吴重哼了一声,道:“昔年云荆山‘意劲’初成之际,我与燕李等人便在他身旁,当时我们立下誓约,不得将‘意劲’……”
众人听到这里,心中无不惊疑:武林皆知,刀宗是自荒台一战现身于江湖,难道其中竟另有前情?正待往下听去,遽然间云阁门口冷笑乍起——“多年不见,吴兄还是这般满口胡言、肆意妄为。”
转头一望,赫然看见方天画手持长戈,从云阁中快步走出。
宁简与陈彻相顾惊凛,粗粗辨去,方天画身后却还跟着铁风叶、阮青灰等七八人,似乎五年前在青州月下结盟的诸位掌门都已来到。
龙钧乐脸色一紧,目光渐次转过谈寒生、金厌昔、秋剪水、孔芜等人,最终与周行空久久对视,忽而长叹:“你们‘留影舫’弟子本是终身不近岸的,一旦上岸,便再也不能返回舟中——周掌门,你这又是何苦来哉?”
周行空轻声答道:“山中舟中,不过都是梦中,不如及早醒来。”
龙钧乐神情微变:“看来周掌门是不惜命丧舂山了。”
方天画淡淡笑道:“眼下龙掌柜还是先操心自己的性命吧。”说话中随手晃动长戈,在夜风中振出阵阵沉郁的嗡鸣。
众人里如叶凉、陈彻等人,都是今夜头一次见到方天画的武器,眼看方天画本就身形极高,这长戈黑沉沉的在月下不显光华,却竟比方天画还要高出许多,一旦挥扫开来,当真不知是何等威势。
“言之有理。”龙钧乐苦笑颔首,“单是方兄的‘掌中江山’,我便已难胜过,更何况还有这一杆万夫莫敌的‘半天戈’。”
柳续却仍神色淡然,微笑道:“如今方兄等八大高手齐至,看来我等是在劫难逃了。”
方天画道:“柳兄却还少说了一位。”言毕看向薛夜鱼。
“方盟主别来无恙。”薛夜鱼随口说话,走向方天画等人。
秦楚乍见方天画现身便满脸欢喜,随即瞥见龙钧乐、柳续等人在侧,又收敛了神情,一时不敢插口招呼义父;此刻瞅准时机,便紧紧跟随薛夜鱼走了过去,迈步中四下乱瞄,似忐忑已极。
柳续与龙钧乐对视一眼,却也未加拦阻。
秦楚在方天画身边站定,神情顿松,笑嘻嘻道:“义父怎么此刻才来,孩儿可当真是万分担心!……是了,义父已将那燕寄羽、李素微都杀死了吗?”
柳续这边诸人闻言均是一凛:这方天画和铁风叶既能安然离了春风酒楼,那么燕李恐怕已然落败,多半当时正是八大掌门一齐围攻,那就着实难以抵挡,只是不知燕李究竟是死、是逃还是遭擒。
却见方天画恍若未闻,轻轻拍了拍秦楚的肩膀,皱眉叹道:“傻小子,你早已中了停云书院的‘心意猿’之毒,却还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