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夜鱼冷眼旁观,诮笑道:“好个正义无双的正气长锋阁。”
龙钧乐皱眉看向薛夜鱼,道:“匆忙赶到,未及请教姑娘姓名?”
薛夜鱼漠然不答。龙钧乐微笑道:“龙某瞧见了姑娘脸上刺青,难道还猜不出姑娘是谁么,你们‘山中刺’半年来频频与正气长锋阁作对,薛姑娘,你今夜来到这舂山峰顶,难道还想活着下去吗?”
薛夜鱼闻言一笑,眸光倏锐,却仍不接口。
“稍后我等自当再请教薛姑娘。”龙钧乐冷然说完,寻思了一阵,忽而走向叶凉,道:“叶兄弟,让我瞧瞧雷姑娘的伤势。”
薛夜鱼忽道:“别信他。”
叶凉一怔,但见龙钧乐神情恳切、语声凝重,略一犹豫,仍是微微点头。
龙钧乐伸指搭住雷缨络的脉门,片刻后退到一旁,缓了口气,道:“雷姑娘受伤不轻,但性命无碍;唉,刚才龙某实在未想伤她。”
叶凉听见雷缨络不会死,顿觉心中怦然急跳起来,仿佛心跳停顿到此刻才恢复过来,不禁眼眶一热,颤声道:“她……她是为了帮我。”
龙钧乐叹道:“我儿龙霖命薄,本已委屈了雷姑娘,未曾想今日我又伤了她,这实在是,唉……”
叶凉道:“龙掌柜,你方才是想杀了我吗?”
龙钧乐一愣,方才他为救谭寒音而凝聚袖劲,心中确有杀念,只是江湖武人打斗厮杀,往往彼此心知肚明,却极少有人特意问上这么一句,眼下但见叶凉问得朴实认真,一时倒是颇难回答,便只沉着脸不说话。
却听叶凉轻声道:“龙掌柜,咱们无冤无仇,但你却能举手便使出杀招,想来心中对自己要做什么很是坚定吧,我一路行到舂山,似乎遇到的每个江湖人行事都很坚定,只有我不知自己要做什么……师父带我杀刀宗,我便来了;遇到害我父母的仇人,我便须杀他,除此之外,我却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
龙钧乐干咳一声,道:“咱们武林中人素来以恩仇分明为豪杰,叶小兄弟方才提及的两件事,一是为报答师恩,一是为父母报仇,已经算是……咳咳,算是很了不起了。”
叶凉摇了摇头,又看向怀中的雷缨络,轻轻用袖角擦去了她唇边的血丝;雷缨络晕厥中脸颊微侧,身躯轻颤了一瞬,与叶凉靠得更紧。
宁简看在眼里,一时间蹙眉不语,只觉以叶凉的性情,方才应是不会忽施偷袭,多半是雷缨络出言提醒过他;而他当时那般舍身不顾,恐怕也不仅仅是急欲杀死谭寒音,却亦是不想辜负雷缨络奋力相助的情谊。——想到这里,瞥见身旁的薛夜鱼却也正自打量叶凉,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薛夜鱼瞧见叶凉脸色忧急,忽而撇了撇嘴,取出一瓶丹药抛到了叶凉脚边,淡然道:“取五粒服下,于内伤颇有灵效,用与不用,悉随尊便。”
叶凉愣了愣,随即捡起那瓶丹药,小心翼翼地给雷缨络喂服了,道:“多谢薛前辈。”
薛夜鱼面色一冷,却不理他了。
展梅默然旁听,忽然看向谭寒音道:“谭长老,当真是你杀害了叶兄弟的父母么?”
谭寒音冷然道:“谭某一生杀人甚多,从不与人解释,却也不惧别人寻仇。”
叶凉听见展梅说话,想起了在凉州郊野间自己师徒曾被展梅所救,心中一直感激,不料今夜展梅却会拦阻他报仇;而那“山中刺”本曾要刺杀师父的,可是刚刚薛夜鱼却又给了自己丹药。一时间心中惘然,只觉这武林中的是非善恶,实在难以言说。
沉思片刻,忽而喃喃道:“无论如何,我也须为爹娘报仇。”随即抬头看向谭寒音,道:“谭寒音,我要和你一对一地决斗,你敢不敢应战?”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却见谭寒音漠然一笑:“不知死活的野小子。”
龙钧乐皱眉道:“明晨我正气长锋阁便要上山拜会刀宗,这是武林中的头等大事,眼下还是莫要旁生枝节……”
薛夜鱼冷声打断:“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正气长锋阁便是有天大的威势,总也不能不让人为爹娘复仇吧?”
龙钧乐闻言沉吟不语。片刻后,却听柳续道:“薛姑娘此言不无道理。若谭兄同意,我等自无话说。”
谭寒音先前一直暗自运功调息,此刻已将经络中那式“秋水”的剑意尽数驱散,当即瞪向叶凉,冷森森道:“既然你小子执意寻死,我便成全你。”
叶凉点了点头,却径自望向薛夜鱼,先前他本就感动于薛夜鱼赠送丹药,方才薛夜鱼却又出言帮他促成了与谭寒音的决斗,心中更是深深感激,当即颤声道:“薛、薛姑娘,实在多谢你,稍后若龙掌柜他们为难于你,我定会尽力相助……”
薛夜鱼瞥见他眼眶泛红、出语诚挚,显是感激已极,不禁冷笑道:“好个懵懂小子,咱们萍水相逢,互不知根底,难道别人对你稍好一点,你便要掏心掏肺地感激报答么?”
叶凉道:“做人不就该如此么?”
薛夜鱼一怔,倒觉难以接口了,只冷声道:“等你胜过谭寒音再说吧。”
谭寒音似已颇觉不耐,当先走到一处空地,回身道:“小子,你还要啰嗦多久,才肯赴死?”
宁简想了想,蹙眉走到叶凉身旁,道:“暂将雷姑娘交与我照顾吧。”随即从叶凉怀中将雷缨络接过。
叶凉赶忙道谢,站起身来吐出一口浊气,走向谭寒音。
龙钧乐目光闪动,忽然叹道:“能了结一桩仇怨,也是好事……唉,既说了是一对一的比斗,咱们谁也不插手便是。”
方轻游神情微变,颔首道:“龙前辈当真是公道得很。”
说着手握那柄单刀,朝着叶、谭二人走近了数步,洒然笑道:“我忽然有些瞧不清楚,须得离近了观战。”
柳续闻言淡淡道:“只怕我也须离近些。”言毕也前行了几步,侧头与方轻游对视。
方轻游心中一凛,忽觉刚刚提聚起的劲意竟开始逐渐溃散,仿佛融化成了一汩泉水,不断流泻在地。
却听柳续轻叹道:“方兄不似弓魔与影使曾得过刀宗点拨,仅凭幼年时目睹了刀宗的一次出刀,便能自悟而修成‘意劲’,实是天纵奇才。”
方轻游苦笑一声,只觉柳续眸光清亮如月,霎时间将自己照彻在原地;想要移开目光,头颈上冷汗涔涔,竟似难以动弹了。
龙钧乐笑呵呵接口道:“只可惜柳副山长的‘竹声新月’,便是专为压制‘意劲’而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