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彻凑过头去,打量那颗头颅,但见那死者五十来岁,眉目英挺,浓密的须发上溅了斑斑血迹,是个自己从未见过之人;再看片刻,却又觉似有些眼熟。
宁简沉吟道:“断痕尚新,应是被杀不久……嗯,此人瞧着颇为面熟,我总觉得似在何处见过。”
叶凉忽而颤声道:“我……我认得这人。”
一时间宁简与陈彻都望向叶凉,却听他道:“他是金陵雷家的家主雷澈。”
两人闻言一惊,这才恍悟自己之所以觉得眼熟,自是因为雷澈的容貌与雷缨锋颇有些相像。
宁简道:“没想到竟是雷家家主。”
陈彻道:“嗯,也不知那位雷缨络姑娘是否已知晓此事?”
宁简道:“怕是还不知。”
陈彻道:“先前莫非便是雷澈让雷姑娘将咱们带到了春风酒楼?”说到这里,却忽然想到先前雷缨络说不便与酒楼掌柜相见,多半是因为她本要嫁与龙钧乐之子,不料龙霖横死,雷家与龙家却没能结为亲家。
宁简轻轻摇头,道:“金陵雷家素来听命于正气长锋阁,对燕、李二人也很是钦服,料想不会对燕寄羽弄此玄虚。”
叶凉喃喃道:“去年我在雷家庭院里见过雷澈与萧野谣交手,雷澈的武功看起来是极高的,却不知究竟是谁能将他杀死……”
“原来你也见过萧野谣,”宁简一怔,问道,“那他可有给你画像么?”
叶凉道:“画了的,但我师父却收了起来,没给我看。”
宁简似是留意到了什么,低头端详地上,随口道:“好稀罕么,我若遇到萧野谣,便不许他给我画像。”
叶凉讶道:“那是为何?”
宁简淡淡道:“我不需旁人来论断我。”
叶凉心头微震,默然点头,随着宁简的目光也瞧向地面,但见离石舂不远处却有三个清晰的足印,彼此相隔数尺,宛如被人着意镂刻在了石街的地上;越看越是惊骇,不禁脱口道:“竟有人能在硬石上留下这么深的足印。”
陈彻道:“嗯,这足印竟比烙饼还厚。”
宁简想了一阵,轻声自语:“是了,这是‘固步自封剑’,原来竟是他杀了雷澈……”
叶凉茫然道:“固步自封剑?”
宁简道:“这是庐山尹天敌的独门剑术,据传此人出剑对敌时,只在三步之间来回走动,若敌人避到他这三步所及之外,他的剑术便难以为继了。”
叶凉道:“难道他与人打斗时却只停在极小的方圆内,从来不追击敌人吗?”
宁简颔首道:“正因如此,他的剑术才得名为‘固步自封’。他不单剑术如此,为人也是独居简出,多年来几乎从不离庐山,若非为了相救刀宗……”说到这里,却顿住不言。
陈彻道:“这尹天敌的剑术当真很厉害么?”五年前他在青州城时,曾见过一回尹天敌,犹记得此人言辞冷傲,似将谁也不放在眼里。
宁简道:“江湖人说他‘三步之内,天下无敌’,不知是真是假,但他既敢以‘天敌道人’为号,剑术上确然是有惊人造诣,我听闻他虽常年隐居庐山,倒也往往有好事者进山寻他斗剑,可是都死在他的剑下,无一生还。”
叶凉皱眉道:“即便他斗剑胜了,却也不必将那些人都杀死呀。”
宁简道:“尹天敌固然狠辣,但那些人既是自己要踏进庐山,便该知道一旦进了山,生死便由不得自己;其实何止庐山,整个江湖也都是如此。”
想了想,又道:“据传雷澈极擅拳掌功夫与贴身擒拿,不久之前多半是他与尹天敌近身相斗、以硬碰硬,最终却还是被尹天敌胜了。”
叶凉默然不语,反复琢磨着宁简所言,心说:“……我如今也能算是踏进江湖了么?”回想起山中七年,心头一阵怅恍,随即又是一阵惶急,脱口道:“咱们快去找柳续吧。”
宁简点了点头,道:“走吧。”
陈彻问道:“这颗头颅,便留在这里不管么?”
宁简扫了一眼雷澈的头颅,道:“咱们不明究竟,还是先莫管了。稍后若能再遇到雷缨络,咱们便将此事告知于她。”随即,三人便继续朝西走去。
叶凉听了宁简说的“再遇到雷缨络”,不知为何,心中却莫名一颤,想起了当日在雷家庭院与雷缨络遥遥对视的那一眼,忽然间似是隐隐盼着能及早再见到她,又似已一直盼了很久;想到这里,顿时深觉羞惭:眼下情势这般危急,又值雷姑娘之父惨死,可自己却竟胡思乱想起来。
陈彻走在叶凉身边,忽问道:“叶凉,你也困了么?”
叶凉闻言醒过神来,道:“不困呀。”
陈彻好奇道:“我以前犯困时总是掐自己的胳膊提神,我见你方才狠狠掐了自己胳膊一下,还以为你也困了。”
叶凉一怔,骤觉脸颊发烫,随即连连摇头。
宁简瞥见他神情,淡淡问道:“你说去年在雷家见过雷澈,想来也见过雷缨络吧?”
叶凉道:“啊,什么,嗯,也见过的。”
宁简轻轻点头,不再多言。
不多时,三人来到了街边的棺材铺门前,陈彻上前敲门,等了半晌却无人应。
宁简与叶凉相顾惊疑。陈彻伸手推了推门,回头道:“主人,门从里面栓紧了,咱们要闯进去么?”
宁简寻思片刻,未及开口,忽见叶凉放下行囊,抢步走到了门边。
叶凉先前满怀期望,迫切想见到柳续请他去相助师父,此际眼看情形有异,霎时间心中惶急,再也沉不住气,当即走近木门发力推去,咔嗒一声,推断了门栓,却将整张门也推得向里倒去。
宁简瞥见那木门摔在地上碎成了十来块,心中微凛,颔首道:“叶凉,你的内劲修得很好呀。”
陈彻闻言看向叶凉,没想到叶凉比自己尚且小着一岁,内功却已有如此火候,但见叶凉惘然苦笑,摇了摇头,似想要解释什么,随即却只是快步走进了店铺。
陈彻捡起行囊,紧随着叶凉也来到堂中,却见四下空落,非但柳续不在,连店主也不知去了哪里。
宁简缓缓转头扫量,目光落在堂中停放着的一具棺材上。
陈彻道:“难道柳续又在棺材里歇息?”
话音未落,便听见紧闭的棺盖底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声,棺内确似有人。
三人走近那口棺材,叶凉迸力将棺盖移在地上;宁简瞟向棺内,蹙眉道:“不是柳续。”
陈彻低头瞧去,惊见棺材里竟躺着一个手脚被缚、口中塞了抹布的年轻人;打量了几眼,忽然记起自己在青石镇上见过这人,却是曾与韩昂在奔马上打斗过的那名过客,当时这人身着短裘、腰佩双刀,不像眼前这般衣衫破烂,似也曾叫嚣过自己的姓名。
与此同时,叶凉仔细端详那年轻人,很快也认出了他是谁,却是自己在滁州酒楼与金陵雷家都遇见过的;下一瞬,他与陈彻看着那人,几乎同时说道:
“你是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