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狐一愣,随即拍手笑道:“那可真好,还从没人给我画过像呢!”
老萧微微颔首,看了阿狐一眼,随即低头在纸上涂抹起来;不出片刻,便抬起油纸抖了抖,递给了阿狐。
阿狐打量那张脏兮兮的油纸,不禁愕然道:“说好了给我画像,怎么却画了个龙头?”
陈彻闻言凑近了一瞧:纸上的龙头似是有骨无肉,虽只粗粗数笔,但也勾勒得虬角峥嵘,颇具气势。
阿狐埋怨道:“唉,瞧着乱七八糟的,你能重画一张么?”
老萧摇头笑道:“你不知多少人盼着我能将他们画成这样呢。”
阿狐撇了撇嘴,道:“是么。”陈彻却是怔了怔,问道:“老萧,这龙骨是有什么讲究么?”
老萧道:“也没什么讲究,我只是瞧出这位阿狐兄弟根骨奇绝,武学天资很高罢了。”
“是吗,哈哈!”阿狐顿时咧嘴笑起来,转头看向陈彻,又道,“对了,咱们先前在街上遇到的那个瘦子,是不是也这般说我?”
陈彻道:“对,那人说你是练武的好料子。”
阿狐得意一笑,点头道:“如此看来,我果然是个武学奇才,嗯,我自己从小也是这么觉得。”
寻思了一阵,又道:“陈彻,你整日里老是睡觉,没精打采的,武学天分怕是不高,不过你也别灰心,常言道勤能补拙,以后你也未必没有出路。”
陈彻道:“嗯,我明白的。”
老萧从旁听着,问起那瘦子的事,陈彻便将那瘦子与农夫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老萧听完皱眉沉思起来,许久没再开口。
陈彻念起一事,犹豫片刻,问道:“阿狐,你是怎么想到要去找吕大少借银子的?”他知道青州城里的许多乞丐都遭过吕家仆从的打骂,阿狐平日里也挺怕吕大少,往常在街上讨饭时也会远远避开,今日忽然有了这般胆气,却是有些古怪;只是他想到阿狐刚学了狗叫,心中定然难受,短时内不愿再向阿狐提起吕大少,此刻趁着阿狐正兴高采烈,才问了出来。
阿狐笑道:“我也是实在没别的法子,只能赌一赌运气。”顿了顿又道,“说来也巧,先前我从当铺走来酒楼找你,路上却遇到了一个货郎,问我要不要买他的货物,我却哪里有钱买,他便说,他听闻吕大少今日心情颇佳,已经赏了许多乞丐银子,劝我也去碰碰运气……”
陈彻恍然道:“原来如此。”
老萧忽道:“那货郎长得什么样,你还记得么?”阿狐一怔,回想片刻,答道:“嗯,那人是个黑脸,似乎长得不怎么高。”
老萧颔首不语。阿狐想了想,笑呵呵道:“老萧,不如你给陈彻也画一张像吧。”
老萧微笑道:“他么,我画不了。”
阿狐讶道:“啊,这是为什么?”
老萧默然片刻,轻叹道:“半年前我来到青州城,在这春风酒楼里做了厨子——我进这酒楼的第一天便想画一画这位陈兄弟,可是直到今日,我却还是画不了他。”
阿狐好奇地端详着陈彻的脸庞,道:“是他很难画么,我瞧他长得也不古怪呀?”
老萧道:“是我笔力不够。”
阿狐眼珠一转,又道:“你能看出我武学天资高,莫非你也懂武功吗?”
老萧笑了笑,道:“岂止是懂,我可是在画剑堂、弹霜亭、知味谷都学过武功呢。”
“是吗?”阿狐应了一句,心中却着实不大相信,老萧提及的这三个门派他从前也听过两个,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门派,可不像是一个厨子能去拜师的地方。
老萧淡淡道:“嗯,我烧菜的本事,也是从知味谷学来的。”
说话中,春风酒楼的主厨宋大叔回来了,老萧便道:“你们与宋叔商议晚上的菜肴吧,我要走了。”
阿狐以为老萧只是要出门买菜或是做些其他活计,闻言只随口“嗯”了一声;陈彻却听出老萧的话音中似有离别之意,便道:“阿狐,你和宋大叔先聊,我出去一趟。”
老萧与陈彻先后离了春风酒楼,走到街上,老萧忽而伫足,转身笑问陈彻:“你那位朋友,今夜是要请谁喝酒呀?”
陈彻道:“那人叫柳续。”
老萧恍然道:“原来是他。嗯,你的朋友天分很高,若真能学到柳续的刀术,以后必能成为江湖中有数的刀客。”
陈彻点了点头,心中也为阿狐高兴。
老萧又问道:“方才在后厨,我听你两人提及吕玉寒吕大少,你们今日可是喝过他的酒?”
陈彻一怔,道:“我没喝,阿狐喝了一碗,可是你怎会知道?”
老萧道:“方才我将画像递给阿狐兄弟时,曾和他的手掌相触,察知他经络中有两种内劲,其一便是飞光门的‘壶中日月’,其二则是方……嗯,就是那瘦子的独门内劲。”
陈彻道:“啊,我记得那瘦子当时拍了拍阿狐的肩膀……”
老萧颔首道:“是了,万幸他那一拍给阿狐注入了内劲,护住了他的经脉,否则他喝了吕玉寒的那一碗刀酒,不出一炷香,刀劲便会在脏腑中翻腾开来,不死也成废人。”
陈彻悚然一惊,喃喃道:“那吕大少为何……为何要这般狠毒?”
老萧淡然道:“江湖中比他狠毒的,却也绝不算少。”
陈彻沉默良久,问道:“老萧,你要走了么?”
老萧道:“不错,我本也未打算在春风酒楼长留,待了半年,便只是因为想画一画你,可惜还是没能画成。”
陈彻道:“我真有那么难画吗?”
老萧微笑道:“你们这些酒楼伙计每日吃的饭菜,有时是我烧的,有时是宋叔烧的,有时却是别的厨子烧的,但我留意到,若是哪天赶上我烧菜,你便会多吃一些……”
陈彻听得茫然,却听老萧又道:‘我从前行走江湖,也遇过几个知音,但他们都不爱吃我烧的菜,呵呵……知音未必能知味,此中大有真意。’
陈彻道:“有什么真意?”
老萧哈哈一笑,却转口道:“数月前我便悄悄探查过你的经络,得知你丹田损毁,学不得内功,否则本可教你一些本事的。”
陈彻点头道:“我小时候中过毒,医馆的郎中也说我经络有损。”
老萧轻叹道:“果然。”想了想,又问道:“你先前说,你们俩是在长庆街上的赌坊门口遇到了那瘦子,是么?”
陈彻道:“不错。”
老萧道:“你是今日午后一直都在长庆街上么,不知可曾在街上听见什么犬吠声?”
陈彻心中一动,道:“没听到,不过阿狐他——”先前在酒楼后厨,他怕阿狐难过,便把阿狐学狗叫的事略过不讲,此刻没想到老萧竟会突兀问起,犹豫了一阵,便将当时情形原原本本地说了。
老萧听完神情沉凝,良久才喃喃道:“原来如此,没想到竟是如此……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那是避不过的。只怕不出四五年,武林中便会……”
陈彻心中疑惑,不明白阿狐学狗叫和偌大武林能有什么干系。老萧说到这里,却顿住不言,拍了拍陈彻的肩膀,道:“陈兄弟,就此别过。”
陈彻道:“老萧,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
老萧一怔,淡淡笑道:“以后咱们若有缘再见,你自会知道我的名字,到那时我再为你画像。”
说完摆了摆手,转身而去,顷刻间身影便隐入了街上熙攘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