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秋声忽而笑道:“男师父收了个女徒弟,女徒弟又收了个男仆从,有趣、实在有趣。”说着渐笑渐响,笑声也渐怪异,如无数尖刺,在堂中散射开来。
众人一凛,各自潜运内劲相抗。陈彻不会内功,听得几声,只觉颅内锐痛,几欲呕吐。宁简道:“快捂住耳朵。”
岑东流本来正伏在桌上沉睡,骤然被笑声刺醒,皱眉道:“薛兄,你又再鬼叫什么?”
薛秋声冷哼道:“既然岑兄醒了,那便请继续赐教吧。”
“好。”岑东流站起身来,取下腰间铜酒壶,猛然掷向薛秋声!
薛秋声一惊,竹箫刺出,将铜壶击得倒飞回去;与此同时,岑东流已抢步前冲,半途中接住酒壶急跃而起,砸向薛秋声面门。
薛秋声侧步让过,竹箫一阵疾刺,箫影重重,覆住岑东流胸腹要害,岑东流挥动铜壶连连格挡,手指在壶面上一叩,壶嘴里倏忽激出一线酒水,射向薛秋声咽喉。
薛秋声矮身躲过,岑东流的铜壶又已砸至,仓促间用竹箫一格,箫管上裂开一道缝隙。
岑东流弹指不停,一道道酒箭纵横,从壶中不断迸出,在烛火映照下漾着清光;薛秋声既要招架铜壶,又要提防随时会从铜壶中射出的酒箭,一时间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壶箫交击数次,两人各自退步,岑东流低啸一声,忽然跃起,铜壶自上而下挥落,壶中溅出狭长的一片酒水,宛如当空展开了一柄水刀,朝着薛秋声头颈斩去。
薛秋声一凛,闪退数步;岑东流手持铜壶左右挥扫,接连泼出两道水刀,打在薛秋声双肩;薛秋声闷哼踏前,竹箫如蝴蝶穿花飘忽一闪,击在岑东流腕上,挑飞了铜壶。
铜壶冲天飞起,薛秋声再进一步,疾刺岑东流眉心,箫管中溢出一缕细长的呜咽,宛如鬼哭;岑东流伫立不动,嘴角轻笑,神情狂放不羁。
当是时铜壶高悬,壶中的酒水猛然倾落如雨,薛秋声被这阵蕴满刀意的酒雨当头淋中,一时间神思模糊,身躯如醉酒般摇晃起来,岑东流沉腰横肘撞在薛秋声胸口,将其击飞丈外。
薛秋声跌在地上,晕厥过去;岑东流抄起即要坠地的铜壶,一仰头将壶中残酒都饮尽了,转身走回去坐下。
众人一时无言,似均没料到这场比斗顷刻间就分出了胜负。良久过去,严春才怅然叹道:“世上长游天地窄,壶中醉卧日月明,岑兄好刀术。”
卓明月忽然走到薛秋声身边,将其抱回,放靠到椅子上,而后冲着岑东流摇了摇头,似是觉得岑东流出手太重。
岑东流将铜酒壶重又灌满了酒,笑骂道:“扰了老子酒兴,还不让老子睡觉,去他娘的!”
宁简侧头看向陈彻,低声问道:“方才这两人的招数,你看懂了多少?”
陈彻道:“招式都能看懂,但催运招式的内功法门就无从看出了。”
宁简微微颔首,道:“那已经很好了。”
严春环顾堂中,目光忽然落在宁简身上,笑道:“敢问宁姑娘,为何要擒弓魔?”
宁简淡淡道:“受人之托罢了。”却不多作解释。
严春道:“敢问是受谁之托?”
宁简道:“吴重。”
众人闻言讶然相望。过去半年来,许多江湖武人都知弓魔正在追杀一个名叫吴重的人,但似谁也不知这吴重究竟是何方神圣。严春道:“原来宁姑娘竟然见过吴重,却不知此人与弓魔究竟有何恩怨?”
宁简冷笑道:“弓魔便在堂中,你何不去问他?”
“言之有理。”严春笑嘻嘻地走到弓魔身旁,“江老兄,便请你来说说吧。”
江海余目光低垂,面色枯冷,似乎全然未听见严春所言。
“本公子问你话呢,”严春忽然伸指,在江海余满是伤痕的脸颊上弹了弹,“你这老贼,七天来一言不发,倒也真能憋得住。”
坐在弓魔旁边的雷缨锋忽道:“严公子。”
严春笑道:“我知道雷兄是要说,不可折辱弓魔,但我瞧见他这副脸色便满心不痛快,咱们岂不该挫挫他的张狂气焰?”
雷缨锋道:“若论气焰张狂,堂中以严公子居首。”
严春一愣,与雷缨锋对视,却见他神色平静,似只是在如实陈说;不禁笑道:“雷兄言重了,却不知雷兄为何要擒弓魔,可是为了青锋令么?”
雷缨锋道:“义所当为。”
严春点头道:“这话若是别人说,我听后便只一笑,心中却也不怎么相信,但雷兄说出,我却深信不疑。”
雷缨锋道:“你信与不信都无妨。”
严春哈哈一笑,又转身走近卓明月,道:“我知道卓兄能读唇语,我也想问问卓兄,七日前为何来擒弓魔?”
卓明月伸手入碗,指尖蘸了蘸水,在桌上写下“除魔”二字。
严春笑道:“看来卓兄与雷兄一样,都是为了武林道义,要铲除弓魔。”
卓明月摇了摇头。
严春一怔,道:“莫非卓兄不是为了武林道义?”
卓明月仍然摇头,指了指桌上那个“魔”字,又指了指弓魔,然后再摇了摇头。
严春寻思片刻,神情微变:“卓兄是说,所谓除魔并非是指弓魔,而是还有别的魔头?”
卓明月脸色肃穆,点了点头。
堂中一静,门外雨声密如鼓点,一阵阵透进门来。众人相互对望,心中惊疑不定。
严春目光闪动,微笑道:“那魔头是谁,此刻在哪里,莫非也在这青石镇上么?”
卓明月却低下了头,入定似的,再也不理会严春。
夜风愈紧,钻入了门隙,堂中烛火飘摇,忽明忽暗。众人听着门外的风雨声,各怀心事,一时无人开口。
岑东流忽而笑道:“岑某一介粗人,这一趟来到玉门关外,想着若能拿个青锋令玩玩,倒也很是光彩,嘿嘿,却不知严公子又是为何要擒弓魔?”
严春道:“七日前我只是路过,见诸位正与弓魔激斗,便也凑凑热闹而已。”
“不见得吧?”岑东流喝下一碗酒,斜视严春道,“这两年里你们渝州严家和苏州简家相争甚剧,都是一心要成为武林第五大世家,严公子若拿到青锋令,那严家便算是压过简家一头了。”
严春摇头笑道:“岑兄多心了。”
“说到苏州简家,”雷缨锋忽道,“我押着弓魔赶来此地,途中曾遇到埋伏,便是简家人所为。”
众人都是一惊,方轻游道:“什么时候的事?”
雷缨锋道:“是在两日前,那群简家弟子似是想劫走弓魔。”
岑东流沉吟道:“看来简家是想坐收渔利,将弓魔抢去交与正气长锋阁,好换取青锋令。”
严春眼珠一转,嘻嘻笑道:“简家这么想要青锋令么,只怕即便拿到了,也消受不起。”
岑东流道:“严公子何出此言?”
严春道:“我不久前听闻,正气长锋阁已然召集所有‘青锋令使’前去昆仑,共诛刀宗。赶上这个关头,谁若拿了青锋令,兴许连命也要丧在昆仑山中。”
“原来如此。”岑东流闻言一叹,“想当年刀宗力挫北荒摩云教,终究是有恩于武林,岑某终究也还是个刀客,本来对青锋令还有些兴味,如今还是罢了!”
“力挫摩云教么,”严春闻言忽然露出古怪笑容,“诸位可知,在武林决战摩云教之前,江湖上为何从来没人知道刀宗?”
岑东流道:“料想是因为那时刀宗的刀术未成,尚未闯荡江湖。”
严春道:“岑兄此言差矣。”
岑东流皱眉道:“那严公子说是为何?”
“那是因为,”严春环顾堂中,目光灼灼,“刀宗云荆山来自北荒,本就是摩云教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