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彻远远望着韩昂走到了玄真教三人身前,似乎正与那三人交谈。
他收回目光,默默打量着韩昂留在地上的行囊,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将行囊拎在手里,朝着韩昂走去,前行中但见韩昂忽然退后了数步,横刀以待。
与此同时,玄真教弟子中走出一人,无锋剑斜斜指地。
韩昂出刀劈向那玄真教弟子右臂,那人手腕转动,剑身划出一个圆,格开长刀,紧接着捺腕一点,无锋剑的末梢敲在韩昂右肋——韩昂的身形顿时僵住,下一瞬,仿佛失却重量一般,双足离地,跌在丈外。
陈彻抢步上前,将韩昂扶起,瞥见那名玄真教弟子眉眼清稚,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那少年身后立着一男一女,均是二十来岁。那女子道:“张师弟,你出手未免太重。”那少年道:“谁让这疯子挡路。”那女子道:“不得无礼。”她模样柔美,气度温婉,即便语气中流露责备之意,神情却仍是和和气气的。
那少年道:“方师兄,你来评评理。”
那男子闻言笑了笑,却没看自己的师弟,与陈彻对视了片刻。陈彻霎时怔住,只觉心中莫名放松了许多,仿佛遇见了多年老友似的。
韩昂道:“这位陈兄弟不是江湖中人,三位道长莫要为难他。”
那男子道:“韩兄误会了,我们与两位萍水相逢,素无冤仇,自然不会为难两位,此为其一。”他语声幽静自然,宛如细雨敲窗,清泉击石,颇为悦耳。他身旁那女子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对韩昂道:“我们三人都未出家,这‘道长’二字可不敢当,此为其二。”
韩昂道:“三位不是要去昆仑?”那男子道:“我们来到青石镇上,实是另有要事。”韩昂拱手道:“那是在下失礼了。”
那少年接口道:“不错,你是大大的失礼了。非但失礼,而且——”话未说完,那男子忽道:“张师弟”。少年似是对师兄极为敬畏,当即住口不言。
韩昂道:“方才还未及请教三位姓名。”双方交谈了几句,原来那三人都是玄真教“轻”字辈弟子,那男子姓方名轻游,那女子名为楚轻鸿,那少年则叫张轻鹿。
韩昂道:“三位都是素微真人的弟子么?”
方轻游摇头道:“在下师从长希真人,楚师妹师从妙夷师姑,只有张师弟是掌门师叔的弟子。”
韩昂道:“原来如此。”赵长希、苏妙夷、李素微并称“玄真三子”,在江湖中可算是尽人皆知的前辈高人,陈彻对此却不甚熟悉,随口道:“你们的三位师长,名字都很古怪。”
那少年张轻鹿眉头一竖,便要出言呵斥。方轻游摆手拦下,莞尔道:“陈兄弟不是江湖武人,出语天然,那也没什么不对。”又对陈彻解释道:“听之不闻名曰‘希’,视之不见名曰‘夷’,搏之不得名曰‘微’,乃是道经里的说法。”
陈彻道:“听之不闻、视之不见,倒是省事得很,真是好名字。”他疏懒惯了,觉得省事便是好名字,方轻游闻言与楚轻鸿对望,两人都是忍俊不禁,只有张轻鹿怒气冲冲地瞪着陈彻。
陈彻却不看张轻鹿,沉思片刻,转头对韩昂道:“韩大哥,方才我见你明明是被剑梢自上而下击中,为何却会向上飞起?”
韩昂脸上一红,道:“料想那是玄真教的‘空游诀’,嘿嘿,名不虚传,果真玄奇。”
陈彻道:“空游诀是剑法的名字么?”张轻鹿忍不住接口道:“你这人未免见识太少,空游诀是我玄真教独门内功心法,我方才所使剑法乃是‘玄真八剑’中的第一式。”
陈彻道:“原来如此。照我看来,方才你那一式使得太……嗯,使得太多了。”
张轻鹿冷笑道:“胡言乱语,玄真剑法博大精深,岂是你能懂的?”
方轻游却神情微变,道:“陈兄弟,不知道你所说的‘使得太多’,是什么意思?”
陈彻道:“我确实不懂剑术,只是觉得,方才他若只划半个圆,那么无须格挡韩大哥的刀,便能直接刺在韩大哥腹上。”
张轻鹿道:“腹部要害,守御严密,哪能轻易刺中?”
陈彻道:“只需稍稍侧步,既能避开刀锋,又便于刺击;出剑不能太快,稍慢些兴许更容易刺中。”
方轻游讶然道:“陈兄弟,你从前见过这一式剑法么?”
陈彻道:“没见过。从前我家主人打架,我从旁观看,她每次打完总是会让我讲说几句,但她从没说过我讲得对不对,料想是不对的。”
方轻游道:“至少刚才你讲得很对。”
张轻鹿急道:“方师兄,你怎么帮着外人说话?”
方轻游脸色一肃,道:“玄真八剑第一式‘尘光纷锐’,要旨为何?”
张轻鹿顿时收敛神情,倒挽长剑,语声恭谨道:“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方轻游道:“不错,这位陈兄弟对这十二字的领会,可比你要深多了。”
韩昂听得茫然,苦笑道:“他划一个圆也好,半个圆也罢,我都是抵挡不住,那也无甚差别。”
陈彻想了想,道:“要破解这招剑法,倒也不难。”
此言一出,张轻鹿不怒反笑:“大言不惭。”楚轻鸿也不禁蹙眉道:“我玄真教创教百余年来,武林中尚无人敢说能破解玄真八剑。”
方轻游沉吟片刻,道:“陈兄弟既有此言,不妨去一旁将破解之法说与韩兄,稍后再来与我师弟比过。”
韩昂很是好奇,当即答应,拉着陈彻走离了十来步,压低声音道:“陈兄弟,你真有破解之法?”
陈彻老老实实道:“照我想来,只要顺着他所划圆弧的方向,不断绕着他闪躲招架,寻机朝着圆心斩去便是。”
韩昂琢磨一阵,道:“好,就这么办!”
两人走回去,那张轻鹿已经仗剑以待。
随即交起手来,韩昂先虚晃一刀,诱得张轻鹿使出那式“尘光纷锐”,而后连闪了几步,冷不丁出刀斩向张轻鹿左胸,此时张轻鹿刚刚划完一个剑圆,猝不及防,堪堪避过,仍被削去了一片衣襟。
韩昂又惊又喜,道:“陈兄弟,你的法子当真好用!”
张轻鹿脸上涨红,道:“再来!”方轻游道:“张师弟,这次你划半圆。”
韩昂跃跃欲试,道:“再来就再来。”
两人再度交手,这回张轻鹿谨慎了许多,韩昂拖刀绕着他游走良久,张轻鹿也不使别的招式,连出几招都是那式“尘光纷锐”,划出一个又一个半圆;韩昂耐下性子格开几剑,终于等到一个旧弧划老、新弧未生的空隙,霍然劈向张轻鹿右腿——
张轻鹿大惊失色,膝盖微弯,人已高跃而起,悬空飘摇了一瞬,随即如失力的纸鸢般歪歪斜斜地滑退丈外,收剑站定。
韩昂赞道:“早听闻空游诀既是内功、亦是轻功,今日得见,当真神妙非凡。”
张轻鹿冷哼一声,神情极为不服,嘴唇动了动,却欲言又止。
方轻游道:“佩服。”也不知是对韩昂说,还是对陈彻说。随后缓步上前,道:“韩兄,我也来试一试。”
韩昂意气风发,道:“尽管来试。”
“好,”方轻游道,“我这一剑,要刺韩兄腹上‘天枢穴’。”
韩昂一愣,道:“请吧。”心中却也不怎么相信。方轻游道声“得罪”,长剑直直刺出,却正是向着韩昂腹部而去。
韩昂立时挥刀格挡,刀剑相触的瞬间,韩昂只觉剑上传来一道浩荡如山海倒转般的旋劲,长刀不自主地脱手,远远飞了出去,坠地后仍然翻滚不休。
方轻游剑势不停,在韩昂的天枢穴上轻点即收。
韩昂呆了半晌,转头看向陈彻:“他这一剑可没划弧呀,他换了招式,我破解不了啦。”
陈彻想了想,道:“他没换招式。只是他要划的圆很大很大,他方才那一剑只是那个圆上极短极短的一道弧,故而看起来和一记直刺无异。”
韩昂道:“很大很大,那是有多大?”
陈彻道:“我不知道,至少要远远大过这座青石镇,我也看不出他的圆心落在何处。韩大哥,这人很是厉害,我主人也未必能胜过他。”
“过奖了,”方轻游摇头一笑,转口道,“请教二位,近日里可是一直在青石镇上么,不知可曾见过一个货郎?”
韩昂一怔:“见过的。那人黑面皮,身形不高,眼下应在镇上客栈里。”
玄真教三人闻言相互对望,方轻游道:“原来如此,多谢相告。”
韩昂道:“那货郎言行很是奇异,也不知究竟是谁。”
“很是奇异么,”方轻游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那人便是正气长锋阁七位阁主之一,藏玉楼楼主温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