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绰号没你的威风,”陈彻回想片刻,说道,“是叫‘弓魔’江海余。”
“你家主人要抓弓魔?”韩昂瞪着陈彻,见他神情不似说笑,不禁愕然,“就为了二十两金叶子?”
陈彻道:“你方才不是说二十两金叶子多得很吗?”
韩昂哑口无言,想了想又道:“你家主人多大年纪?”陈彻道:“我没问过,大约二十二三岁吧。”
韩昂闻言轻叹:“那比我还小着一两岁。想来你家主人武功很高吧。”
陈彻道:“我也不大懂,算是很高吧,她不怎么打架,倒也没打输过。”
韩昂道:“那你主人教过你武功么?”陈彻默然良久,道:“教过两套拳脚,不过我也没怎么练。”韩昂极爱习武,只觉颇为不解:“你为何不练?”
陈彻道:“我幼年时中过毒,损伤了丹田,学不了内功,即便练些拳脚,也成不了高手,倒不如省些力气。”
韩昂一惊,道:“原来如此。”
低头看着手中的刀,良久又道:“我师从冀州刀客梁炯,我师父刀术不低,但时运不济,没能在武林中闯出名头,三年前郁郁而终,留下一本刀谱,我至今也未参详明白。”
陈彻点了点头,无言以对。两人静静坐在石街上,不多时有几个客商经过,韩昂见他们没带兵器,便也没上前拦阻。
又过片刻,有个身着短裘、腰佩双刀的年轻人打马而来,韩昂一跃而起,挡在马前,报了姓名。
那人嗤笑道:“你姓甚名谁,与我何干?”又瞥了一眼韩昂手里,“你拿着那破铁片,是作拐棍么?”
韩昂道:“这是我的刀。”
那人见他说得认真,顿时哈哈大笑,拔出腰间双刀,交击两下,刀鸣清透,远远传了出去,那人道:“瞧清楚了,这才叫刀。”
韩昂恍若未闻,道:“阁下可是要去昆仑?”那人道:“与你何干?”韩昂道:“若是,便请下马说话。”
那人冷哼一声,道:“那也不必了。”说话中见韩昂走到了马前,不由得策马欲行,韩昂忽然跃起,跳上了马背,那人大惊,与韩昂在马上撕打起来。
那匹马受惊之下,撒蹄狂奔起来,不一会儿便奔过了街角,那人一边格挡闪躲,一边尖叫道:“我乃青箫白马盟盟主的义子秦楚,你胆敢——”声音渐远渐低。
陈彻等了片刻,韩昂一个人走了回来,额角流血,鼻青脸肿,颇受了些伤。
陈彻道:“打赢了么?”韩昂脖颈一梗,道:“自然打赢了,不过那人说并非是去昆仑,我便放他走了。”顿了顿又道:“那人如此脓包,还自称是白马盟少主,嘿嘿,我看多半是吹嘘。”
两人闲谈了几句,有个挑担的货郎走到两人跟前,道:“两位可要买些什么?”陈彻道:“可有金疮药么?”韩昂一愣,随即道:“都是轻伤,用不着。你卖的可有吃食?”
那货郎道:“只有薲草做的饼子。”韩昂道:“贫草,是穷人吃的草吗?”
货郎道:“此薲草非彼贫草,古书有云,‘昆仑之丘有草焉,名曰薲草,其状如葵,其味如葱,食之已劳’。”
韩昂道:“什么意思?”
货郎道:“吃下薲草,便能远离一切烦忧。”
韩昂摇头笑道:“我可不信。”
那货郎也不争辩,亦笑道:“两位气度不凡,敢问怎么称呼?”
韩昂道:“在下韩昂,是个刀客。这位陈彻陈兄弟是……”他想说“是别人的仆从”,但又觉得不大妥当,一时说不下去。那货郎打量陈彻片刻,接口道:“这位小哥儿面相清奇,目中神光充盈,必是一位了不起的少年俊杰。”
韩昂闻言望向陈彻,但见他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哪里谈得上“神光充盈”四字,但这货郎却不似说笑,又仔细端详了陈彻许久,问道:“小哥儿学过武功吗,可有师门?”
陈彻照实答道:“我没拜过师,而且我幼时丹田损毁,学不了内功的。”
货郎一怔,随即微笑道:“学不了内功,那也没什么,云荆山号称‘天下刀宗’,可算是武林第一高手,但他也不会内功。”
陈彻心头一震,与那货郎对视,但见他身形矮小,面皮黝黑,没什么不寻常之处,只是眼神异样,似乎颇蕴深意;打量了一阵,却又觉得这货郎似有些面熟。
韩昂讶然道:“刀宗不会内功么,这我倒是从未听说,你这话可是当真?”
那货郎道:“决计不假。要知鄙人的生意有些与众不同,不光卖杂货,还卖消息。”
韩昂道:“什么消息?”那货郎道:“武林掌故,江湖传闻,应有尽有。”
韩昂狐疑地看着货郎,道:“不知是怎生卖法?”货郎笑道:“那要看客人想问什么。”
陈彻忽道:“正气长锋阁为何要杀刀宗?”
货郎默然片刻,笑道:“这倒是问住我了,此事江湖上众说纷纭,究竟为何,恐怕天底下只有停云书院山长燕寄羽,和玄真教掌教李素微知道。有人猜测说,十三年前刀宗成名,那是应劫而生,如今武林又将动乱,刀宗便也须应劫而死。”
韩昂冷笑道:“骗孩童的鬼话。”那货郎道:“也有人说刀宗已不是当年的刀宗,近年来已做下不少亏心事,正气长锋阁不得已而杀之;还有人说,是刀宗不满正气长锋阁掌控武林,想要重出江湖。”
韩昂道:“当年若无刀宗,恐怕武林难逃浩劫,如今正气长锋阁此举,便是不对。我便是不服。”
那货郎道:“阁下此言也不无道理。这一问我答不了,若两位还想买别的消息,可到这镇上的客栈里找我。”说罢挑着货担前行而去。
韩昂张望货郎背影,寻思一阵,道:“这货郎倒也是个奇人。”
陈彻问起正气长锋阁,韩昂道:“十三年前击溃摩云教后,刀宗退隐,中原武林成立正气长锋阁,各派共同推举出燕寄羽、李素微等七名阁主,议决江湖大事。”
陈彻道:“原来如此。”随后又问了些其他门派的事。先前他追随主人行走各地,但整日懒散,对诸多武林门派虽然都有耳闻,心里也并不怎么在意。可不知为何,在遇到韩昂后,对江湖事却似多出了不少兴味。
韩昂对武林中的正教大派颇不以为然,略略讲了几句,便叙说起刀宗十三年前名震江湖的往事。陈彻正听得投入,忽然间“啊”了一声,望见长街上远远走来三人,腰佩无鞘长剑,步履悠缓从容。
韩昂停住了话头,也望向那三人,神色渐肃。陈彻道:“那三人都穿灰蓝道袍,倒像是你方才讲过的玄真教弟子。”
韩昂道:“不错,他们的剑末端很是方正,道剑无锋,正是玄真教的独门兵刃。”
陈彻道:“那他们多半是要去昆仑吧?”
韩昂嗯了一声,站直了身躯。陈彻道:“你打不过的。”韩昂道:“是啊,打不过的。”
他想了想,将行囊放在地上,又道:“里面还有两张烙饼,都给你吃吧。”说完拍了拍陈彻肩膀,朝着玄真教三人行来的方向走去,头颅扬起,如他的名字那般。
斜阳照在韩昂身上,也染黄了石缝中的野草,晚风扫过长街,草叶摇曳不定,宛如一簇簇微小的火苗。
“在下韩昂,是个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