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之后的关外大地初现秋季气息,天越来越高,空气里微微夹杂着庄稼成熟的味道。杏花岭上,当活鲁班满脸骄傲地将一卷红布打开露出义肢时,半天儿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死。
红布中躺着的一条木头手臂,外形足以以假乱真,可它只有手腕和胳膊肘处有简单的轴承可以活动,其它部位就是死木头,整个手掌微微内扣,好像是把哪尊老佛的手掰了下来。胳膊旁边摆着一个带背带的木头箱子,跟胳膊压根儿不连着。
“师傅,您这不是开玩笑呢吧?”半天儿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瞪眼看着活鲁班。
“老夫从不打诳语,你交钱就能领走,我一分不多要。”
“先别忙着提钱,”半天儿脸色沉下来,“先说说你这玩意儿。这跟我当初要求的不太一样儿啊!”
“你当初要求跟真手无异,这东西跟真手有啥差别吗?”活鲁班似也生气了。
“没说不像,可我还要求活动自如呢?”
“关节都能活动。”活鲁班拎了拎木头手掌,演示手腕的轴承。
“您这意思是我安上这假胳膊还得用那只好手拿着它动弹呗?”
“九巧麒麟臂就是这个原理。”
“啧,您管这木头疙瘩叫九巧麒麟臂是不是有点太唬弄事儿了?
“祖传的手艺,这世上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会打。”
“图纸上可不是这么画的!”半天儿声色俱厉。他平日虽说跟谁都和和气气的,但真遇到事儿眼睛里也揉不得半点沙子。
“咋不是这么画的呢?你不是行家,看不懂,那张图纸打完就是这样儿。”
“图纸的手臂上连着个箱子。”
“这不有箱子吗?”活鲁班推推木头箱子,“祖上的规矩,打造九巧麒麟臂免费赠送一个木头背包,平时装点东西成方便了。”
“我操你——”半天儿强忍着怒火,把后半句话压进肚子,“得!我也不跟您争竞了,这东西不是我要的。您赶紧把订金给我退了,我另请高明。”
“退钱没门儿,你赶紧把另一半钱交了。”
“咿呀,还挺横!”半天儿往炕上一坐,双臂交叠,“您老岁数大不假,但要说玩这下三滥的手段我是祖宗!这么着,七万块钱我不要了,我就搁您这住下,啥时候吃住回来我再下山。”
活鲁班轻蔑地一笑,朝窗外大喊一声:“儿孙们都进来,这儿有个放赖的。”
话音未落,十几个赤膊壮汉提着斧子锯子冲进屋内。半天儿轻蔑一扫,嘴角勾笑,“呦嗬,看你们这架势平时也是没少唬人呐。今儿天儿爷就让你们看看马王爷三只眼。”说着他下地拉开衣领,把脑袋枕在炕沿上,“来,往脖子上锯,谁他妈要是锯的不齐,谁就是孙子!”
壮汉们面面相觑,又看向活鲁班。活鲁班朝掌心吐两口唾沫搓了搓,夺过一把锯子架在半天儿脖子上,“跟我拉硬儿可不好使。”
锯片接触皮肤,冰冷锋利,半天儿仍是一脸邪笑,“来,老不死的!你要是不锯你就是我做的!”
活鲁班气得眼睛通红,手却始终没敢动。这时,一群怕出事儿的老娘们儿进来打圆场,一边把汉子们推出去一边劝活鲁班消消气。最后屋子里只剩下一个老太太。
她扶起半天儿,“我说小伙儿啊,你在这耍赖不是个事儿。俺们家老头子年轻时候说打就揍,根本不管你是谁。你趁着这会儿他还没上来劲儿带着这胳膊赶紧走吧。剩下的钱俺们不要了。”
半天儿反问道:“咋的,你们家老头儿杀人不偿命啊?”
老太太也笑,“俺们家那可是明皇封的御匠,杀人真不偿命。江湖上的事儿你太年轻,不懂,千万别相信啥法治社会,那都是唬平头老百姓的,俺们家谁也管不着。”
“哎我的妈呀,牛逼都让你吹肿了。那我也告诉你,我们家是清朝八大铁帽子王之一,谁要是动我一根汗毛,那就是灭九族的罪过。”
“别瞎扯,哪还有清朝了?”
“你那意思现在是明朝呗?”
“我说你这孩子咋不识劝呢?”老太太嗔怒,“赶紧滚犊子得了,等会儿我那儿子孙子真揍你一顿,你不死也残。”
“诶!我这人儿就贱皮子,好话我专门儿听不进去。你们要是想让我走,赶紧把我钱还我。要不然……嘿嘿……就真得把我打死。哎我还想起来了,你们这不是专业生产骨灰盒棺材的吗?给我来一套顶配的。”
“你走是不走?”
“这我家我走啥?”
“哪他妈写着你家了?”
“巧了,我刚花七万块钱买的,您不知道这事儿?”
“你别胡搅蛮缠!”
“您还有事儿没事儿?”半天儿斜眼问道,“没事儿出去,我要方便一下。”
说着,半天儿也不顾老太太在场,直接解开裤腰带就要往墙角撒尿。老太太脸一红,赶紧跑出去。
半天儿提上裤子,往炕头一躺,自言自语道:“我他妈跟老刘混这么多年,别的学不会,放赖还学不会?”
整个下午,外面继续干活,人们小声议论着怎么处理半天儿。半天儿也不见外,笑呵呵地出去帮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专挑好木料祸害,人们要动手他就伸出脑袋给人家打,气得众人打也不是忍也不是。
傍晚,人们收工。老太太说给半天儿四万块钱,胳膊让带走。半天儿没答应。老太太又让到五万,半天儿还是不依。最后老太太急眼说一分钱不给退了,就让他在这吃住。半天儿说老太太做饭真好吃。
吃过饭,天擦黑,半天儿不管别人眼神儿,取来一套被褥在炕头铺好,钻进去就睡。等到九、十点钟儿孙们回家,活鲁班和老太太也相继休息,他又爬起来溜门撬锁钻进白天相中的木材库。
他倒不是想偷木材顶账,只是对活鲁班这个家族生意比较好奇。这一看,还真就开了眼。
偌大的库房两面高架,架子上堆着各种珍贵木段,其中像黄花梨、鸡翅、金丝楠、乌角这种典型的半天儿认识,另外一些不认识的也都材质坚韧、花纹通顺看上去就非凡品,只是可能因为储存不当,个别木材出现糟朽。
半天儿一边欣赏一边向里面走,忽见对面墙上一张大红布蒙着一个巨大圆盘挂件儿。红布落满灰尘,看似好久都没掀开了。他一时心痒痒,将布揭开。
灰尘呛得他嗓子眼儿刺挠,他向后躲开,抬眼再看,见是一个黄杨木雕琢的福狮挂壁,狮身被艺术化加长浮雕于盘周,正当央甩出狮头雕塑,嘴里衔着一个圆球,双目不怒自威。整体工艺巧夺天工,活生生一只猛兽正在守护这什么。
盘下方刻着满文,意思是皇庭御赐。
半天儿捏着下巴观察整面墙壁,又用手指轻轻勾动挂壁与墙之间的缝隙,随即断定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装饰品,而是暗门的机关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