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就算是三头六臂也捂不住。半天儿索性先不去管铁钟,连夜收拾东西搬进一家小旅馆。
是夜,强劲的北风带来一场秋雨,他管店老板要一些止痛片,吃下去后头痛得到缓解,可不思考还行,只要一思考脑仁就像被耗子啃了似的翻倍疼痛。无奈,他又吃下一些安眠药,迫使自己睡觉。
天一亮,他前往辫子坟寻找栓子下落。
老栽楞不在,庙里原本就破烂不堪的几样家具七零八落,棺材也被拆了,明显是有一群人粗暴地翻找过什么。他粗略寻摸一圈,看见六吕囚牛印落在墙旮旯,赶紧揣好前往钟楼工地去找马尾辫儿。
不出所料,钟已被发现,工人们停工,井口架起升降机,机器轰鸣,绳子缓缓沉入地面破口,有工人朝井里喊话,投资商在保镖的护佑下守在洞口旁。
不少路人聚集在路边,议论着雨后惊现前朝铁钟,这是小城要复兴的征兆。半天儿在一个胡同里找到红色雨燕,戴上口罩,鼓捣一番解开车锁趴进后座埋伏起来。
约莫半个小时,有人从车边经过,而后车响起解锁的声音,马尾辫带着淡淡的香水味坐上驾驶位将车开走。
行驶至偏僻路段,半天儿坐起来,手枪顶住马尾辫儿脑袋,命令道:“停车。”
马尾辫一惊,缓缓把车停在路旁,悄悄拿起门兜里的防狼喷雾。半天儿早有防备,随手抢过丢到窗外,“我不是坏人,问你点儿事,你要配合我保证不伤害你。”
“你说,我配合。”马尾辫儿似乎受过专门应对坏人的训练,保持着冷静,既没回头看半天儿,也没看后视镜。
“昨晚追你那人呢?”
“昨晚……哪人?”
“你不是在路边碰着一个傻大个儿吗?有人去救你了。”
“啊……那个一条胳膊的小伙儿啊。他……”
“他哪去了?”半天儿顶了顶手枪。
“他先跟我说他会抓僵尸,陪我追了一段儿,但后来他又说他认识那个大个子,说他是精神病总吓唬人,劝我别追了。我看他俩都像精神病,就跑回来了。”
“放屁!”半天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粗鲁一点,以弥补外形上的不足,“那个大个子跟我说你把独臂小伙儿带走了。”
“不可能!他在骗你。”
“我告诉你,那小伙儿是我的猎物。事后我要知道你跟我说谎,饶不了你!”
“不会,不会。”姑娘连忙否认,又带着几分崇拜地问,“你是杀手吗?”
“不该问的别他妈问!”
“不问,不问。不过我想跟你说,那小伙儿看着是个老实本分的好人,你别找错目标了。”
“还他妈挺心善!我问你,你们在钟楼底下发现啥了?”
“一口老钟。”
“钟?”半天儿假装不知情,“钟不搁钟楼上待着,跑钟楼底下去了?”
“你不知道,那口钟原来是在钟楼上,后来丢了。谁知道昨天晚上地面漏了,它从地底下出现了。”
“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专家正在赶来的路上,如果确认是丢的那口古钟,我老板打算替政府出资修复,作为回报,我们可以作为文化节的噱头来宣传,至于之后是继续挂着还是送进博物馆,老板还需要进一步和有关部门协商。”
半天儿稍稍松了一口气,心说暂时留下就好。他想了想,忽然觉得不对劲,“除了钟还有啥?”
“没了。”马尾辫摇头。
“你好好想想。”
“真没了……”马尾辫努力思索,“哦对了,下去的工人说下面有一点烂肉还有血,好像是有什么小动物被砸死了,但是没看见尸体。”
“没看见?”
“里面应该还有什么吗?”
“别瞎打听!”半天儿训斥,心中猜测是不是有人在他走后运走了尸体。但他不想跟这个案子扯上关系,准备离开。这时,他注意到套在后视镜上的行车记录仪,伸手把储存卡拔了下来,“这个东西我替你保管了,你最好别报警。”
“我不报警,你……保重。”
“闭嘴!大点儿声查三十个数,查完再走。”
半天儿晃晃枪,踹开车门,逃之夭夭。他现在能确认栓子和老栽楞就是在辫子坟出的事儿,他也明白能够天衣无缝地在他身边埋伏一天一夜不露马脚的人,肯定是精通易容术的江湖高手。这种江湖高手比斗爷还要稀少,唯一的可能就是白九爷的人。
如果是江湖追杀……半天儿不敢想象栓子和老栽楞的下场,暗中发誓要会会这个白九爷——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回到出租屋,半天儿用一些废弃物品弄了个人形,再用木杆撑起一个支架,用绳子把“人”吊起来,晚上点着灯,从外面看像极了一个人站在窗子前。
前后检查一番,他在隔壁的柴火垛上埋伏起来,手枪调整到随时可以射击的状态。
天气不是很好,又因为开发商买来的古典造型的路灯还没换装完毕,城里黑得像是古董照相机的暗箱。他眼睛一眨不眨等到半夜,忽见路上鬼鬼祟祟走来一人。
那人身形瘦弱,走得十分谨慎,在院门外停留一会儿,翻墙而入,来到窗前。
距离只有十几米,半天儿瞄准他的腿,等待他掏武器。可对方似乎并没有隔窗袭击的打算,观察一会儿,推门进了屋子。
之前半天儿故意没锁门,为的是活捉杀手,让自己有跟白九爷谈判的资本。
他爬下柴火垛,来到门旁静听,屋子里有拉锁滑动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人在翻他的登山包。他悄悄摸进去,一脚蹬开房门,枪口对准炕边人影,大喊一声,“别动!”
场面忽然有些尴尬,因为屋子里的人是叶潇潇。她刚刚脱下紧身衣,上身只穿了一件胸罩,后背上一条骇人的刀伤正汩汩冒着鲜血。
两人对望,叶潇潇苍白而疲倦的脸上挤出一丝调皮的笑,“快帮个忙。”
半天儿警惕地看着叶潇潇周围,确认没有武器,快步上前夺过医疗包,“我这药可贵,想用得拿钟杵换。”
“你他妈畜生,我受伤了!”
“我知道,要不拿啥威胁你?”
“钟杵丢了。”叶潇潇回答,去夺药,行动间扯动伤口,疼得她忙缩回手,血滴洒了一地。
“都是歇了虎子,你可别跟我扯尾巴了。你要给我,我还可能帮帮你,要是不然,嘿嘿……”他取出止血喷雾,扭开盖子,往地上倒。
“白九爷的人把我打伤,现在钟杵在他们那,你那缺胳膊的徒弟也在他们手上。”
“你看着他们了?”半天儿心中一亮,立起喷雾瓶子。
“你先给我止血,边弄我边告诉你。”叶潇潇转回脖子,背对着半天儿,因为疼痛,她后背皮肉不停痉挛。
半天儿想了想,把枪别进后腰,走到她后面。伤口很深,两边外翻,应该是实打实挨了一刀。他取出医疗包里的酒精和棉签,小心翼翼涂在伤口处,然后将止血喷雾喷在上面。
期间叶潇潇告诉他,她并没看见栓子,但对她下手的那两个人说他们抓了栓子,又派人伪装成栓子,以便得知铁钟下落,一旦找到铁钟立刻对半天儿下手。
半天儿最恨别人利用他,一掌拍在叶潇潇的香肩上,疼得后者一阵咒骂。
血还在流,半天儿建议叶潇潇去医院,却听叶潇潇说:“我要能去医院还用得着来你这儿?包里有针线,你给我缝上。”
半天儿长这么大就用过一次针线,就是缝耗子屁股那次,眼下他看叶潇潇伤得严重,不敢轻易动手,可他听叶潇潇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真是身不由己,最后赶鸭子上架抄起镊子和缝合针。
看着钩针钻进皮肤又揪起皮肉,血顺着针孔向外冒,半天儿只感觉自己的心也被揪了起来,双手不停发抖。缝到一半儿,伤口被半连着的胸罩带子挡住,他停下来。
“解开!”叶潇潇忍着剧痛,发疯似的吼道。
“你这……”
“废他妈什么话,没碰过女人啊?”
“那倒不是……”
半天儿拿起剪子剪开带扣,带子弹到前面,胸罩悬在双臂上,有什么东西失去束缚,下坠。半天儿极力控制着目光,手抖得更厉害了。
伤口终于缝合完毕,虽然歪歪扭扭,但好歹血止住了。半天儿又拿酒精擦干血迹,贴上绷带,之后长舒一口气,其面红耳赤的狼狈模样就好像进了女澡堂子。
叶潇潇理理被汗水湿透的短发,大方地脱掉胸罩,扯过外套穿好,回身轻蔑一笑,“你们江湖人士都这么害怕女人么?”
“真白……”半天儿失魂地吐了一句,马上收回心神,“白——白九爷的事儿你还知道多少?”
“这人祖上是旗人,清朝没落时他的家族也没落,当过土匪,一直觊觎着皇太极的金窖,到他这一辈儿变本加厉,靠着祖宗的人脉笼络各路江湖高手,誓要找到财宝光宗耀祖。”叶潇潇说着,挪到柜子前靠住,身体瘫作一团。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半天儿狐疑。
“我也是他找来的帮手,但这个人心术不正,我单干了。”
半天儿回想找到钟杵的一幕,渐渐明白什么,点着一支烟,靠墙站在叶潇潇旁边,“你从啥时候开始单干的?”
叶潇潇伸手把烟抢过来,放在嘴里猛吸一口,吐出一串长长的烟雾,“拿到钟杵以后。我甩开铁四眼和虎子溜了。”
“大爷的!我就说这俩人为啥轻易就放我一条生路还送了钟杵,原来他们知道你守在外面,想送个顺水人情利用我继续找钟。”说着,他又觉得某点解释不通,“你第一次出现在耗子窝是干啥去了?”
“我跟你说的日本人回忆录的事情是真的,我真觉得宝藏有可能在那,去帮白九爷探探路。”
“这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这么有钱,干啥非得替别人卖命?”
“你听没听说过围城的道理?你们江湖人士可能觉得江湖就是那么回事儿,可在我们这些普通人眼里,江湖有一种诡异的魅力,是那种有多少钱都不一定能进去的神秘地方。”
“那你可真是投错门了。”半天儿有种莫名的沮丧感,“之后你们又是咋知道金鸦杵的事情的?”
“哈哈!”叶潇潇忽有些得意,“多亏了你那乖徒弟。”
“栓子?”半天儿不解。
“让他说出藏宝谚只需要一个吻。”潇潇眨眨眼。
“吻?”半天儿斜眼儿,“你不是把我兄弟祸害了吧?”
“去去去,姐可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见色忘义的东西!”半天儿暗骂了栓子一句,“我说把你气走之后他咋哭得跟祖坟让人刨了似的呢。然后呢?光知道藏宝谚也不能确定金鸦杵就在溶洞下面吧。”
“白九爷手里握着打开金窖的谜语,”叶潇潇痛苦地挪挪身子,继续解释,“具体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你的藏宝谚应该是题眼。他听说后立刻确定那洞中有两条蛇,并说金鸦是一种敲钟的物件儿,就在蛇身上。钟找到了吧?”
“找着了,但想得着不容易。”
“为什么?”
“钟原本在钟楼的井底下,但不知道谁打开了井口,现在钟被开发商发现,已经公之于众。”
“这就对上了,”叶潇潇点点头,“想对抗咱们这些人找钟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它大白于天下。”
“你是说有人在阻挠咱们找金窖?”
“对,而且是个厉害人物。白九爷的手下已经死了好几个,看起来全都是意外。”
“这意外倒是救了我一命……”半天儿自言自语,又抬头问叶潇潇,“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钟杵和钟都已现世,接下来的事儿就是敲钟。凭借白九爷的势力想要从开发商那里拿到钟并不难,但对照谜语,他还缺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