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城,俩人筋疲力竭,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到天昏地暗,醒来后半天儿化上妆出去打探口风。街面上到处都在谈论杏花岭的大火,警方查出龟仙人的身份,怀疑是亲属上坟祭祀引起的火灾,正在活鲁班的村子里调查,活鲁班违规生产销售丧葬用品的买卖已被关停。
半天儿再次发挥强项,添油加醋地跟人说杏花岭乃是一道龙脉,修岭之时断了龙脊,这场火灾只是开始,未来十年还会有三场大灾。舆论瞬间倒向怪力乱神,无人再谈起火的人为因素。
撇清关系,栓子继续回工地上班,半天儿则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破解玄女飞天壶上。他先是试着用“隔墙探音”摸索出壶内结构,可这东西太精巧,零件多,手指感受不到销器儿,想要解锁只能按照顺序先去研究口诀。
上次他意外遇见的十二玲珑函是一个由十二个五边形组成的正十二面体,每一面下边有一根支撑柱连接着核心球体,十二个面上刻着十二地支,可上可下。破解它的天机歌是:
天玄地黄,宇宙洪荒;世间万物,本命阴阳;太阴盈缺,太阳高张。岁在大棣,岁名敦牂;高帝登基,五州封王;周而复始,四海一邦。
这首颇像千字文的天机歌字面意思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部分讲传统道家文化中宇宙演变出阴阳日月的过程,后部分讲的是汉高祖刘邦登基那一年的天象,及歌颂他登基后封王一统天下的盛世太平。
其中“岁在大棣,岁名敦牂”被后世班固的《汉书》借鉴成:岁在大棣,名曰敦牂。意思是,刘邦在氾水之阳登基的公元前202年,岁星位于大棣之东井二十二度,按照古代岁星纪年法,岁名是敦牂。
经过一只耳提醒,他用阴阳锁定五边形下上的变化,接着用十二地支套五行阴阳找出变化规则,然后从岁名中的“敦牂”对应地支中的“午”发现起始顺序,依次变化十二面体,最后得以破解玲珑函。
眼下半天儿循着经验先查阅资料将玄女飞天壶的口诀翻译成白话,大概得到这么一个意思:道是指宇宙奥妙,不是普通的道。名是指道的形态,不是普通的名。没有形态是宇宙浑沌未开之际的状况,一旦有了具体形态就演变成了宇宙万物。因此,常人参悟宇宙奥妙要从无形中去领悟参思“道”的真谛;要从有形中去观察体会“道”的状貌。无形与有形两者来源相同名称不同,都是玄妙又玄妙的。从有形到无形,“道”是洞悉一切奥妙的门径。
表面上看,这就是《道德经》的开场白,给即将读书悟道的人做了一些专业名词解释,同时引起人的阅读兴趣。但半天儿知道,要是顺着原文意思去想自己要么真的成了老道,要么就得给憋死,不管哪个结果都对解开玄女飞天壶无益。
但他同时又非常确定一点,道教对中国传统文化影响深远,很多能工巧匠在打造巧器时通常也都带着道家的哲学思维。
这边放下,他又开始思考盘底的八个字——解此妙者,能解此壶。
之前他灵光一现,感觉刻字的人没说“解此话者”也没说“解此歌者”,而是说的“解此妙者”,关键一定是在这个“妙”字上。
在古文中“眇”通“妙”,这个“眇”字在文中一共出现两次,一次是“故恒无欲也,以观其眇”,另一次是最后一句“玄之又玄,众眇之门”。
半天儿分析:从句式上看,“以观其眇”的“眇”对应下文“以观其所徼”的“徼”。徼是侥的异体字指的是边界,所以这“眇”应该指的是与边界相反的东西——“中心”或者“内在”。具体是什么不重要,因为它说明这个“眇”与最后一句的“眇”不同义,也因此证明最后一个“眇”才是“解此妙者”中的“妙”——众妙之门听起来就像解锁的秘钥。
有了方向,他从后往前面推:
众妙之门是什么?
是玄之又玄的东西。
玄之又玄的东西是什么?
是“无”和“有”。
无和有又是什么?
无是通过虚无悟出的内涵道理,有是通过实体看出的表面道理。
它们是怎么来的呢?
前者是产生宇宙混沌的由来,后者是宇宙万物形态的根源。
由来和根源又是什么呢?
它们都是道的具体表现形式。
一番推论后,半天儿被自己的结论震惊了——众妙之门就是道——跟没说是一样。
求解不得,半天儿老毛病又犯了。他好不容易躺在炕上把开颅般的头疼顶过去,中午上街吃顿便饭,恢复元气,下午继续捧着玄女飞天壶琢磨,直到晚上栓子下工。
栓子满以为自己的师父一天时间足以搞定这个壶,买了些酒菜准备庆功,却不料听半天儿说毫无进展。他性子急,建议半天儿把壶摔开看看。半天儿告诉他万万不可,这种巧锁基本都有磷、酸等自毁装置,解错步骤都不行,更别说是外力破坏了。
当晚睡了一夜,第二天半天儿继续研究口诀,他用现代哲学观点分析,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大概讲的就是矛盾的对立统一,即内因和外因的统一,由此他想到这玄女飞天壶是不是需要统一一对矛盾才能解开。
想到这他从口诀中收回心神重新研究壶本身。壶其他的地方都跟正常壶一样,唯独身上八十一个碎块与众不同,按照经验来讲,这些方块就是解锁的步骤。随即他买来一把放大镜,开始研究碎块。
他发现这些碎块彼此紧密挨着,缝隙甚小,但用手触之却在微微活动。从手感上来看每个碎块中部应该有一个支撑中枢,另一端连接着内部销器儿。于是他又找来一张扑克牌和一把手电,把扑克顺着缝隙插进去尽量扩大缝隙宽度,而后用手电照着用放大镜观察。
观察几处,他恍然大悟,这些碎块的支撑中枢被固定在壶里层的一片复杂滑道上,所以解锁方式一定是按照某种规律移动这些碎块达成某种效果。
可接着他又一阵疑惑,因为他找遍壶身的每一寸也没有发现任何一个碎块能取出来或者碎块之外的部分有暗藏的缺口——碎块密密实实地挨着,谁也挪不动半分。
半天儿恨得咬牙切齿,不得不自己解心宽,“休要动怒,这东西找到你是跟你有缘。你姥爷给你取名张良,跟创造解锁口诀的汉相同名,一定是有原因的。”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他又把注意力转移回口诀上,可一直想到天黑也没有突破,又弄得头痛欲裂。
晚上栓子打电话回来说工地连轴转不回家住了。半天儿为缓解头痛走上街头吹冷风。这时他突然想到这东西是在龟仙人家发现的,而老栽楞又似乎跟龟仙人有些渊源,没准儿知道些什么,便买了些好吃好喝的前往辫子坟。
辫子坟依然弥漫着死尸的臭味,头顶乌鸦闭口不言,只用贼溜溜的眼睛看着这位熟客。老栽楞已经躺进棺材,但还没睡。半天儿劝了半晌也没劝出来,索性就把东西摆在地上一边自饮自酌一边隔着棺材板子跟他聊天。
半天儿问了三个关于玄女飞天壶的问题。老栽楞连续用三个“不知道”把他噎够呛。他自言自语:“白瞎这么高的大个子了,脑子不咋够用。脑子但凡行点儿,我给你带入江湖,跑不了是一奇人异士。”
老栽楞不答话。半天儿又跟他讲:“我说栽楞兄弟,你可把我害惨了。当时你也不跟我说清楚,就说是杏花岭,我到那以后好悬让假活鲁班给诓了,好在天儿哥我道行够用,自己找着了真活鲁班。可惜了了,这唯一一个高人还死了。”
“你说啥?”棺材缝儿里传出老栽楞略带吃惊的声音。
“啊对,你还不知道呢吧。我找着给你打六吕囚牛印那个师傅了,俺俩晚上喝酒,他就是不服,结果第二天早晨我一看,他喝死了。”
“都得死。”老栽楞恢复平静。
“你说谁都得死?”
“我说人。”
“唉……可不是咋的,人活这一辈子就奔个死,有时候想想挺没劲的。所以说活着的时候就得逍遥自在,该吃吃该喝喝。栽弟,要不然你出来陪哥整点儿?”
“我不整。”
“咋的呢?”
“不想死。”
“我都跟你说了这玩意儿不是毒药,就是喝完有点晕。晕的时候啥愁事都想开了。”
“活鲁班,就死了。”
“唉……他是个意外。”
“我不喝,没意外。”
“真羡慕你们这些人,一喝就醉还不喝,我干喝还找不到醉的感觉。也成,你不喝就在里面趴着听我说话吧。”
老栽楞不答。
“我说你可能也够呛记着你家是哪的了,唯一知道点儿的可能就是活鲁班,现在他一死,你彻底成孤魂野鬼了。明个你死到这,估计连个埋的都没有。”
“还有你。”
“我能顶个屁,今儿在这明儿在那的。再说我比你大十多岁,保不齐死在你头里呢。”半天儿有些惆怅,“但也别说,今儿既然说到这,哥就答应你,要是哪年我来了看你死在这,我就给你埋了再立个碑。你先告诉我你叫啥。”
“老栽楞。”
“得有个正常名字,要不然别人看见还以为是说你的墓碑老是立不直呢。”
“不知道。”老栽楞的语调依然没有任何波澜。
“你也真怪了,你就甘心自己跟这荒坟野冢过一辈子?现在外面世界老发达了,像你这样的人出去国家能管你,点子正还能帮你找着你父母。那时候就知道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了。”
“我是我,名是名,不重要。”
“咋不重要呢?名代表你,你也代表名字。别人一叫张半天儿我知道喊我,叫老栽楞就知道是喊你。”
“老栽楞,你也叫。张半天,我也叫。你知道,是叫你,不知道,是叫我。”
“哈哈!”半天儿忍不住大笑,自饮一杯,“想不到你这三个字三个字的还挺有哲理啊。是啊……不认识咱俩的人知道谁是老栽楞谁是张半天儿啊——”
说到这,半天儿脑子忽然亮了一下。他想到一个问题:玄女飞天壶和托盘上面写了那么多字,唯独没写名字,他是行内人一眼就看出那是玄女飞天壶,如果是行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