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礼没在家,家里人却不少。他老婆赵有梅正跟人搓麻将,屋子里狼烟烔地[173]的,竟然不嫌呛的慌。
赵有梅见有警察来,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去大哥那儿攒忙了,宋修仁家。”一边说着,伸手摸了一块麻将,大拇指一划拉,是个幺鸡,哈哈一笑,把左手的烟往嘴里一咬,两手一挤一推,“自摸!”
三人也没再说什么,掉头就出来了。这里距宋修仁家虽然有一段距离,开车的话也只有十分钟路程。
到宋修仁家的时候,街门插着,陈鹤群上去敲门,把里面狗窝里的大狼狗给惊了,那狗窜着高冲着大门嗷嗷地叫,铁链子嘎嘎地响。半天,宋修礼光着膀子穿着大裤衩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地出来,边走边不耐烦地问,“谁呀谁呀?敲起来个没完。”
开了门,宋修礼愣了一下神,马上堆起笑,“原来是孙队啊,有事?”
“肯定!”孙一水抬手把他往一边轻轻推了半步,径直往里走,那狗刚才还叫得凶,门一开,反倒夹着尾巴一头扎到狗窝里,趴在那里服服帖帖的。
陈鹤群说,“你的狗得管管呀,这么凶,咬着人你还得赔哩。”
宋修礼嘿嘿笑了一声,“他就是干叫,不咬人,不咬人。”宋修礼提高嗓门对着屋里喊,“嫂,来人了,准备点水吧。”杨翠花刚穿好衣裳,听到宋修礼喊,便抱着肩膀出来了,蓬头散发的,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进屋落座,孙一水拿出一张照片给宋修礼看,“认识这个人吗?”
“认识,认识。”宋修礼扫了一眼就知道,没接照片,点着头,“是公司里的保安队长曹景凯,在经纶纺织厂的时候您跟他还打过照面[174]哩……”
“他杀人的事,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知道,不不,我不知道……”
“到底知道不知道?”
“我是说,我知道他已经杀了人了,但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受了谁的指派。”
“宋修德是你堂兄,死了。曹景凯是你公司的人,你们公司还有两个员工让人打死了。一晚上没了四条人命,你还能大白天插着门攒忙啊?”
孙一水微微笑着,眼睛却没有笑。宋修礼感觉这个孙队长的眼神挺歹毒,一定是怀疑自己参与了杀人。公司里有律师,律师早就跟他说过各种厉害关系,警察只要没证据,就是说破天,也是血法[175]没有。无论警察怎么说,对拿不准的情况一律说不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能承认指使曹景凯去杀宋修德,否则你就是杀人凶手的主犯,并会为数条人命负责,会判死刑的。
宋修礼心里嘀嘀咕咕的,对孙一水这句貌似奚落甚至讽刺的话心不在焉,只是摆着个苦瓜一样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微微点着下巴,看不出来是点头还是摇头。
他知道孙一水的目的,就是想激怒他,让自己生气甚至暴怒得失去理智的时候生出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然后凶狠地说一句,“就是我让曹景凯去杀人的,你们能把我怎么样?”我才不能那样,不能上你们的当。现在就算你骂我十辈儿祖宗也甭想让我生气。忍不了眼前亏,享不了百年福。
“曹景凯是你大哥的亲戚,你知道不知道?”
“怎么可能?是我大哥的亲戚就是我的亲戚,我怎么不知道有这门亲戚?”他眨巴的眼睛,眼底闪着疑惑而警惕的光,不明白警察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是想东绕西绕地把自己绕进去?可是到底能绕哪里去呢?这跟曹景凯是不是受了自己的指使有什么关系?看不出来。
陈鹤群一个劲盯着女人看,被那女人发现了。杨翠花跟陈鹤群对了一下眼,马上被火燎了似的胡乱躲闪,眼珠子像在两面墙之间弹跳的乒乓球,左边弹到右边,又从右边弹到左边。弹了一会儿,又偷偷摸摸瞟陈鹤群,见陈鹤群还那样瞅着自己,于是马上又被火燎了回来。她笑了笑,把耷拉在前边的头发撩到耳朵后面去,似是想让陈鹤群好好相一相自己。陈鹤群从口袋里掏出烟,也没让孙一水,自顾点了。女人赶紧站起来从一边拿了一个烟灰缸放到陈鹤群跟前,小声说,“弹这里……”
陈鹤群点了点头,指了一下旁边的孙一水轻声说,“这是县刑侦大队的孙大队长。”又指了一下金四九,“这位是市里来的刑侦专家,大学教授。”又加重语气说,“警察,来办案的,你们宋家已死了好几口了……”
他的口气挺硬,女人马上明白会错意了,这个警察一直盯着自己不是因为她漂亮,不是对自己有意思,是在审视。杨翠花马上觉得十分羞辱,像是有人当众扒了自己的裤子再往她屁股上打了好几鞋底儿一样。他重新站起来,扭身到另一间屋里去了。
孙一水又问了一些问题,宋修礼一直勉强赔笑,要么不清楚,要么不知情。孙一水口干舌燥,感觉就是问到天黑也不会问出个豆豆了。见金四九冲自己微微摇头,会意,便结束了谈话。
出屋门的时候,杨翠花的声音从背后飘来,“你们这些警察,就知道扰民!”
几人穿过院子走到街门,孙一水看了一眼躲在狗窝里的狼狗,对宋修礼说,“你大哥说过没,我打他的事?”
宋修礼嘿嘿了两声,“他说打的好,很受教育,一下把他打醒了,没让他走上邪路。”
“宋淼走的时候,没给你交代什么事?”
“他能交代什么,还是个毛孩子,什么都不懂。再说,大哥是自杀的,又不是被人害死的。”
“‘出离子挂炮儿’跟你们有交情,你跟他联系过吧?”没容宋修礼否定,孙一水便接着说,“想好了再说!不要拿我不识数。”明显,他对宋修礼今天的不配合感到沮丧。
宋修礼干脆不吭声,不否定也不肯定,那就是默认了。
孙一水又说,“你跟宋炎的事,你大哥临死都不知道吧?”
这句话把宋修礼吓了一跳,脸色都有点变了。他马上镇定了一下,“孙队,你就别挖苦我了,人都有短处,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我堂兄是被曹景凯杀的,跟我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死了这么多人,你就这么确定我们今天来调查的是宋修德?就不会再打听点别的?”
宋修礼的心脏变得心率不齐,咕咚咕咚的,开始了快两拍停顿一拍的死循环。孙一水的这个问题分明就是一个很大的陷阱,他有没有掉下去呢?没有,因为这是一个已经被填死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