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一早,宋修德要去市里参加一个企业家颁奖大会。宋修义本来要陪同一起去,因为新店开业,他得操持这边,便没去。出发前,宋修义嘱咐江有沱,凡事多留个心眼,仔细些,一定要确保大哥安全。
早上天气不错,风中偶尔夹带着一丝凉意,像一块本来纯色的布料,突然出现了一缕脱线带。所以这凉意便显得很不自然,出现得很不是时候。江有沱说,“可能有大暴雨。”
宋修德说,“天气预报说没有雨。”
“这风有点不一样,有一阵阵儿的土腥味,还冷飕飕硬邦邦的。”
宋修德哈哈笑了一声,“下吧,下吧,下雨好。以前……说起来应该是你读小学的时候了,语文书上不是有句话叫‘下吧下吧,我要种瓜’嘛。”
江有沱赔笑了一声,“不说我还真忘了,记得,那篇课文,还是彩色的。”
两人随意聊着,江有沱开上国道之后,速度就起来了。他开车很稳,除了停车之外几乎不踩刹车,也感觉不到加速减速,并且也从来也没遇到需要紧急打方向盘的情况,像是能自动辟邪一样。宋修德也会开车,但他就做不到这么稳。所以他觉得江有沱开车一定有什么技巧。
宋修德闭上眼睛想眯一会儿,又想到一件事,若无其事地问,“老江,那件事你办得怎样了?”
江有沱缓缓点了点头,“放心,已办妥。”
江有沱知道他说的“那件事”是哪件事,除了与“出离子挂炮儿”有关,不会是别的事。
“怎么处理的?”
江有沱缓缓地说,“都处理好了,放心吧……”说着指了一下车顶,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谁也不能保证车里是不是在什么位置装了窃听器。双方心知肚明就行了,没有必要一定要说“‘出离子挂炮儿’已经被我灭口了,谁也不会找到他”之类的话。
宋修德心里的一块千斤大石头落地,他撇着嘴满意地摸着下巴,江有沱办事不仅牢靠,考虑得还挺细致,连车内可能有窃听器的可能性都想到了。他哈哈了两声,“从市里回来,我给你一份大礼!咱们新开了一家店,经营家具,你给宋修义当个副手,副店长,行吗?干活的地方虽然偏,可比你离直周城还近,在高固镇。”
江有沱笑了一下,摇头,“我干不了买卖,宋董,你给我加点工资就行了。”
宋修德心情大好,本来打算今天从市里回来之后直接回家,新店开张的事已全权委托给宋修义了。可一来精神,就什么都愿意干了,什么人也愿意见了。人的精神就像是食欲一样,没有食欲,别说吃,就是想起来食物都恶心。要是有了食欲,连咸萝卜老芥菜也能一口气干啃两三个。宋修德现在不仅有精神,也有食欲。他要今晚上跟那些来祝贺的嘉宾喝一杯。所以他从后座上欠起身子从副驾驶拿过自己的包,掏出里面的手机,“我要给宋修义打电话,晚上你拉我去喝一杯。”
宋修德打完电话,手机放回包里,脸上挂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喜悦。一旦搞定“出离子挂炮儿”,宋修礼那边的计划就算是彻底全盘泡汤了。按他们的计划,今天还要杀他呢。一想到这里,宋修德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江有沱奇怪地看了一眼后视镜,没说话。
“还想在今天杀我?自己先死了,哈哈哈……”宋修德笑出了眼泪,双眼笑成了喷泉,呼呼冒着水。冒着冒着,他就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伤心了,因为他想起来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宋炎,自己的儿子尸骨还未寒,此刻还躺在殡仪馆的冰柜里呢。
路上的车多了起来,已到了三环。宋修德哭够了,囔着鼻子说,“不亚于骨肉相残啊,骨肉相残。”
江有沱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宋修德和宋修仁是叔伯兄弟,说是骨肉相残,也不算多夸张。宋家内部火拼,搭进去这么多人命,自己的儿子也没了,宋修德能不痛心?要说纯粹因为骨肉相残伤心,江有沱不信。这么说好听些而已。所以他哭一定是因为儿子没了,笑是因为宋修仁死了。
江有沱淡淡地说,“事儿已经出了,想再多也没有用。往前看吧。”
宋修德点了点头,“那边说什么今天派两拨人,杀手死了,还有一波想在哪儿动手来着?”
“上国道前的那个路口。”江有沱说,“已经不可能了,他们的计划已经全完了,因为我没死。”
宋修德又笑起来。宋修仁的计划再周密,可一个环节的失败导致了全盘皆输。这个失败的环节就是江有沱没有死。这起码说明他们的判断很准,明白江有沱是整个计划的关键。就像高手过招,一招输了,接下来就不用比了,因为这一招是要命的一下,命都没了,还怎么继续比下去?
到市里以后,江有沱直接开往“双人一台戏”时代广场。广场的名字很奇怪,是因为没人知道这个广场的确切名字,因为名字是一串奇怪的字母,不像英文,又不像是法文,据说是希伯来文。广场是一个很有钱的富豪捐建的,集会所、休闲、美食、会展等各种功能于一体。富豪不参与运营,也不要分红,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自己命名。投资二十多亿只为了要一个名,对当地来说自然划算,可那一串字母没人认识,于是,广场在民间就叫成了现在的名字,顺口了之后,连地图上的标注都是这名了。
停好车,江有沱陪着宋修德找到会务组,登完记,吃了一顿免费的饭,又在时代广场转悠了一个来小时。江有沱不喜欢城市,没来由,这里不能练拳,不能骑马。女人穿得太暴露,会让人动了肾气。肾气一动,志气就没了。这是师父说过的,他信。
他拎着宋修德的包,一步不离跟在左右,对周遭的一切人保持着警惕。他知道要想让自己不引起周围的注意是非常困难的,穿戴本来就土,再说这热的天还戴着白手套,再加上粗黑的皮肤和自理的发型,都让他如同鹤立鸡群。对一个保镖来说,这不是一件好事,会因为自己而暴露老板的位置。江有沱并不担心,因为那个杀手已经死了。
活动在下午三点才正式开始,先颁奖,然后有一个圆桌论坛,宋修德在论坛上介绍了自己的产业,当即草签了十来份合同,这意味着他今天没有白来,一场论坛拉来的订单就超过去年全年的总和。
主办方本来还安排了晚会,但是宋修德还要回去参加新店开张的晚宴,所以活动一结束就回来了。他的兴致很高,在车上说了一路的话。从国道下来的时候,他好好看了看这个路口。现在天已经黑了,风变得很大很大,天地间充满了黄土沙尘,黑黢黢的天幕背后的一道道闪电让云层看起来像是电压不稳的雾面吸顶灯忽闪不停,滚滚雷声隐藏在某个地方,分辨不明。所有的活物仿佛一下销声匿迹。这个时间和地点似就是专门为干坏事的人准备的。所以如果宋修仁现在在这个路口设置一个什么路障,或者干脆在地上撒一片三角刺回钩钉,自己一定凶多吉少。
一切都会有所预兆。
天象即是神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