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礼对着沙袋冲拳时正侧对着杨翠花,不断斜一下眼珠瞥她。她穿着一双红色塑料的拖拉板[99]儿,走起路来鞋跟吧嗒吧嗒响亮地拍着脚底板儿。一条刚到大腿根的白裤衩刚好兜住屁股,牛仔布料,下沿不知道是磨的还是就那样的款式,都成了毛边了。这毛边是有用的,从后面看的时候,横向的一对屁股蛋子缝刚好若隐若现地隐在毛边下。这裤衩好啊,一分布都没多用。女人上身穿着黑色大网眼儿紧身T恤,里面的胸罩都能看到,脖子一侧还露着一根吊带儿。女人见他打得带劲,大概觉得有趣,所以嘴巴越裂越大,右侧脸蛋子上显出一枚很小的银酒窝儿,左脸则是一个金酒窝儿。宋修礼想,这一大一小的两个酒窝,整个直周城也找不到一模一样的。
宋修仁喝光了水,在一旁的竹椅上歇够了,喊住宋修礼,“别打了,来来坐这,你也歇会儿。”
宋修仁“哎哎”了两声过来坐了,把T恤搭在肩膀上,抬头冲女人喊了一声,“嫂,还有热水没,也不给整点茶喝?”女人去了。
宋修仁重重地出了一口气,“你都听说了,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不是咱们不收拾他,再不收拾,我这家就没法当下去了。”
宋修礼点头,“当断不断,反受他娘的乱。大哥,你说怎么办?我听你的。”说着抽下肩膀上的衣裳,抹了一下脸,接着说,“葡萄架的事,是江有沱,这是定局儿[100]的事,别人没这个本事。他江有沱现在跟宋修德是一班儿哩。木料场的事,八成,不对,肯定是他干的,就因为咱家要开家具厂,会顶他。”
“他以前不这么弄,为什么偏偏现在这么干?不早不晚,儿子刚死,就开始祸搅事儿?”
宋修礼嘿嘿笑了两声,“大哥,你还不明白,如果他小儿和葡萄架、木料场的事连在一起,分明就是有因果关系!他要是真的怀疑到你头上,说咱杀了他小儿,那你还会奇怪葡萄架被搅和、木料场被烧吗?”
宋修仁眯缝着眼,拽了拽脖子里的金链子,这链子吃了汗,在脖子上就有点不舒服。他摆了一下手,瓮声瓮气地说,“这事儿我想到了,琢磨来琢磨去。不管怎么说,现在咱们在宋修德眼里早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了。”
“他正在营造声势,现在整个直周城里,只要跟他有来往的人都知道咱们在降他。”
宋修仁一下坐直了,“什么?!”
宋修礼说,“咱们的木料场是在大前个儿着的火吧?”
宋修仁点点头,狐疑地看着弟弟那小三角眼,他的眼底闪着矍铄的光芒,像镶了两粒亮晶晶的钻石。
“你说巧不巧,夜个儿黑咾,他被人打了。然后又放出话说,是咱们想杀他。”
“放狗屁!我倒是有这个想法,还没动手哩,他就吓屙[101]了?”
“大哥,他是做贼心虚,这叫舆论战!现在别人都在说你想杀他的事,你那木料场跟人命相比,谁还会去操心?别忘了他可是咱们的叔伯哥。你小他大,爹不在尊兄,所以你打他,那叫犯上。任你干一辈子好事,就这一条犯上就能把你打成啥都不是!”
宋修仁重重地躺回去,半晌,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幽幽地说,“这么说,他装这么一出儿,摆明就是想下手了?就像西边的哪个国家来着,想打谁的时候就开始胡编点别人是孬人的坏话……实在不行,自残一下,诬赖是别人干的,然后不管你说啥我就是不听反正就动手揍了你再说……”
杨翠花左手拎着茶壶,右手端着一个杯子来了,扫了一眼眯着眼睛皱着眉头躺在椅子上想事儿的宋修仁,先给他的杯子里加满水,然后才把杯子放到宋修礼跟前,弯着腰给他倒水。宋修礼盯着她的脸,这脸皮多薄多嫩啊,没受过风没淋过雨没受过日的才有这么好的脸皮,像涂了腻子一样,连个汗毛孔都看不见,要是舔一下都不敢用力,生怕舌头锉伤了脸。
杨翠花见他死死盯着自己,细弱蚊蝇地哼了一声,放下茶壶就去了。宋修礼看着她左摇右摆的屁股,寻思着,这骚娘们儿哼一声是什么意思?明白了,是在骂我没胆。这暗示多明显了?
她去年就曾跟自己一顿牢骚,说什么“别的爷们儿有钱家里娘们儿就害怕他在外面胡整,我一点都不操他这心,我真算烧了高香了。”当时以为她在夸大哥呢,没听出来“烧了高香”是反话啊。这么说,大哥那方面早就不行了?一定是,要是行,怎么连个沙袋都搋[102]不动?这才五十冒点头,又不是女人。老爷们要是行,到八九十都能整。这事儿跟年龄没关系,你看那老年辈儿上的老爷们,胡子拉碴的快死的时候还娶妻纳妾的,就是硬。
宋修礼忽然就可怜起杨翠花来,心想,“俺嫂也挺不容易,想偷个食儿都没人敢跟她整,大哥知道了,一定得劁了他,所以整个直周没哪个傻咯的咕儿哩敢,这是铁定的。”
宋修仁半天没听到宋修礼动静,缓缓睁开眼,冲他“嗯?”了一声,让他说话。
宋修礼慌乱地“哦”了一声,喝口水,焦急地说,“哥,整他娘哩!不能再等了,再等就是大岔子!”
“那你说说,怎么整?”宋修仁抬起一侧的眼皮瞅着他。在宋修礼看来,这眼神此刻有点审视的味道。八成是刚才他盯着杨翠华的透明的胸脯看的时候被他发现了。这能怪我吗?她低头给我倒水,那胸部就算不透明,眼睛也能从脖子里灌到她里面去。我总不能闭着眼睛或者扭头吧,多不像回事啊。再说,杨翠花就是个小妾,看一眼能死?女人是衣服,兄弟是手足,轻重远近是个人都知道。宋修礼给自己打了打气儿,底气就上来了。
宋修礼躺到竹椅上,把T恤展开盖到脸上,没有回答怎么整的问题,而是说,“可靠消息,咱那边的人跟我说,宋修德找了个杀手要弄你哩……”他这声音不大,又因为盖住了嘴,所以像是嘴里填了绦子[103],有些含混。他确定,大哥听得很真亮。他虽然没说“怎么整”,但是说了“为什么整”,显然这个问题比前一个更加重要。在重要的事上,宋修仁的耳朵一贯好使。
宋修仁猛地把头歪向宋修礼,瞪大眼,“真哩?!”
宋修礼点了点头,衣服滑了下去,转脸看着大哥,“真哩!”说完笑了一声,“哥,好消息是,你曾照顾过这个杀手,为他出过头,所以他才告诉了我这事。”
宋修仁狞笑了一声,“老天爷帮忙啊。去,既然这样,就让他把宋修德给整了去,要多少钱给多少钱。”说完沉默了一下,摸着下巴搓了搓,又补充说,“另外,找个替补,杀手要失败,就用替补杀宋修德,杀手要成功,就用替补灭口。要想成功,只能这么办。”
宋修礼嘿嘿笑了两声,“大哥周到。”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提醒说,“江有沱在宋修德身边,我想办法缠他一下,让他在床上躺几个月,放倒他在下手。不然,打狗不成被狗咬死,那就坏事了。”
“一定要小心,江有沱这号的半吊可是软硬不吃的主儿。最好弄死,免得后患。”
“哥你放心,我好事办不成,论干坏事,谁有我坏主意多?”宋修礼本来是想幽默一下,见宋修仁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马上挠了两下头皮掩饰了一下,嘿嘿了两声,“哥你放心吧。现在等于是咱们在明,他们在暗,大哥是主导全局的当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