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不能再等了!”宋修义扶着宋修德到回廊里活动一下,宋修德拿开自己的胳膊,表示自己能行。
宋修德撇着嘴,“要不是那个卖香油的,说不定我现在已经被埋到野地里去了。想想真是后怕。”
正说着,远处传来铁皮不浪鼓的声音。卖什么敲什么,比如卖豆腐的敲棒子,卖馍馍的吹嘟嘟,磨剪子磨刀的靠唱“磨剪子嘞锵菜刀噃”……卖香油则不浪铁皮不浪鼓,不浪的节奏有讲究: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直周城唯有这个女人除了摇不浪鼓,还间或着吆喝“香油不香,不要芝麻不要钱”。
女人的吆喝声刚响起来,宋修德便说,“去,把她香油全买来。”
宋修义让保姆李婶去了,一整桶的香油全要了,连带着长把香油葫芦[94]也留下了。本来想连带着家伙事一块全买了省事,妇女说油桶和葫芦不卖,那是营生的家伙。宋修义让李婶告诉她,明天晌午前派人给她送去。妇女留了地址,骑着空了的自行车千恩万谢地走了。
“哥,就你这心肠,怎么能跟宋修仁宋修礼那弟兄俩斗?菩萨还斗不过疯狗呢。”
“孬人还得找更孬的人收拾才行……”说着扭过脸看着宋修义,“你刚才说什么,什么不能再等了?”
宋修义眨巴了一下眼,小声说,“上次说的事,我找了个专业的,那小子光棍一个,欠一屁股外债,急着用钱,敢玩命。并且,他犯过事,有经验,以前在宋修仁的迪厅干过,绝不会认错人。”
“什么时候动手?”宋修德背过左手揉了揉依然在隐隐作痛的后背,感觉这事的确不能再拖了。
“听你的呗。没你发话我哪敢动?”
宋修德盯着院里的那座假山,那只猫正站在顶端,卷曲着提着一只前腿,十分警觉地俯视着地面上的动静。
“那就见机行事,越快越好。”宋修德说完,背着手,往屋里走去,走几步,又停下来,摆了一下手示意凑近一些,然后小声说,“前几天,听说他们那边又组织打野拳,被人踢了场子,是谁干的?”
宋修义摇头,“我侧面打听了一下,没头没尾,谁都不知道这人的来历。还说……不是一个人,是两个……”
“这两个人显然不是为了为了钱,是奔着宋修仁去的。”宋修德挤着眼睛,“这人不是咱这边的,会是谁呢?”
“管他是谁,宋修仁这么多年不知道坑了多少人了,看他又是雇保安,又是请律师的,就知道他多害怕了。他肯定是没好了。”
“搅和他的是个好手,跟江有沱有一拼,南方一个硬茬被那人差点没一脚踹死,都没交上手。”
“哎呀大哥,宋修仁的木料场会不会也是他烧的呢?”
“难说,没准是宋修仁自己放的火呢,好找茬,栽赃到咱头上……他肚子里念的什么咒我太清楚了,他一直惦记着那片槐林和祖坟那片地呢。”
“要我说,他俩就死了这条心吧,在外面抢也就算了,对宋家人也下手,头上长疮脚上流脓放屁也得崩出屎星子的孬人,他不死,就是咱死。再说,不能让我侄子就这么不明不白。”
一提到宋炎,宋修德心里就咯噔一下。尸体现在还在冷库里冻着,警方没破案不让动。看这势头,怕是永远都不可能破案了,连警察都说现场没留下什么证据。换句话说,这可能是专业杀手干的事。再看宋炎死后宋修仁和宋修礼的表现,那种脸上带着假关心却还故意掖藏着的一股喜庆劲儿,摆明就是在明目张胆地承认是自己干的。他们就是想看你明知道是我干的又不能把我怎么样的无可奈何的样儿。
“就是我干的,你不能把我怎么着,气死你。”宋修仁一定在私底下说过无数次这样的话。据说宋修仁的儿子在美国快回来了,眼下发生的这些事足以证明,这都是宋修仁在为他儿子宋淼将来的发展铺路。他们这一茬人已经老了,宋氏的内部矛盾如果延续到下一代人身上,宋修仁十分清楚宋淼到宋炎手里根本不是个儿!一个受了资本主义教育的来到这个黄土遮天的乡下,绝对斗不过一个土生土长的人。关于这一点,整个宋氏家族内部的看法几乎是一致的。
早些时候,一些爱管闲事的还曾建议宋修仁不要让宋淼回国,即便回国也不要回到乡下来,起码应该去北上广这样的大城市才能学有所用。言外之意却是怕将来宋炎和宋淼内斗。现在,已经没管闲事的了,都看出来,谁管谁落不了好。有句话说“管闲事儿,落不是儿,落了一嘴臭狗屎儿”,说的就是现在的情况。就像拉架的,如果一看双方是在打死架,铁定不会有人拉。拉着拉着就得有人说你拉偏手,再拉就得把拉架的也打进去。
现在跟两家一直都有来往的有头脸的人,都像是在押宝一样考虑站队的事,是跟宋修德一班儿,还是跟宋修仁一班儿。知根底儿的人都说,宋修仁开始下死手了。古代能当上皇帝的,别说连同胞兄弟都敢杀,对亲爹下手的不也是两把手数不过来?更何况宋修仁和宋修德只是叔伯兄弟呢。宋修德这回住院,换成以往,来看他的人得排着队。这次倒好,除了手底下的人之外,外人寥寥无几,就是来,也都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选在晚上。以往出了事,宋修仁那边还顾个脸面起码还会看看问问,这回连个电话都没有,装作不知道。所以,宋修仁的木料场着了火烧了个屌蛋精光,宋修德也装作不知道,他心里想着最好烧死宋修仁这个王八蛋才好。
宋修德知道,越是在这个时候,就越需要打起十二分精气神。敌人越凶猛,就越不能示弱。这是他的生存经验。在宋炎死后,他并没有停止慈善捐助,就在前天,他还给侯镇小学捐助了一百二十套崭新的桌椅。在捐助仪式上,他说,“直周县所有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钱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是用来做好事的,我把这种力量用来保护孩子的成长。”
这些日子,无数个晚上他都在咬牙切齿地想象着凶手结局。他知道那一天很快就能到来,只是还不确定究竟会以什么方式,就那么朦朦胧胧看不真亮[95]。
宋修德在心里无数次地问着自己,宋修仁是不是得必须死?万一他不是凶手呢?尽管怎么看怎么像。现在他不再犹豫不决,因为在他看来,宋修仁就是那个一直希望他死的人。他们惦记着那片槐林,那片桃林,甚至惦记着爷爷的坟墓。如果要从动机猜想一个可能的凶手,或者从宋炎死亡的受益人方面猜想,要说不是宋修仁,整个直周恐怕就没有其他的人了。
宋炎跟柳媚的事他知道,柳小霞也知道。柳庄是柳小霞的娘家,连柳小霞都不认为柳三狗有杀人的本事。儿媳妇陈梅花?她心里还想着请到家业呢,能勾搭外人杀害宋炎?她没这个心,没这个胆,更没这个力。在直周,能动宋氏的,只会是宋氏!
祝大家六一儿童节快乐。我小时候没过过六一,不兴。常常腰里别着洋火枪爬到树上,骑着树股叉躲在树冒的阴凉里,吹着风,吃榆钱或槐花。我能抱着树待到黄昏,看夕阳落下,看鸡上了窝,看远处的炊烟汇聚成一条带子围拢住村落。我的童年留在《高手》中,我试图按1:1复原那些记忆,但是童年再也回不来了。现在我突然很想很想它,想那条沙河,想那片槐林,想念下雨后水洼里的“红眼老毛”,想村里的那些玩拳人。
本来想定时在早上发表的。现在过了零点了,定不了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