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甜甜从那个雨天,就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她不敢再随便吸收其他人的不开心,更不敢将自己体内的难过传递给别人。
她变得越来越胖,也越来越不爱说话,大家开始忘记了那个曾经满脸笑容的小女孩。
到了中学,孤僻、肥胖、做作、胆小成了樊甜甜身上的标签,谁都可以欺负这个整日阴郁,胆小如鼠的胖女孩。
“甜甜姐!”周渔在楼下呼唤樊甜甜。
听见喊声的樊甜甜,将手里的圆珠笔放回信封里,锁好那个柜子。
每到周日下午周渔便会带着弟弟回趟家,茶馆的人都知道他们去干嘛。
道长坐在后院翻看着那本破旧古籍。
樊甜甜一个人坐在大厅,黑铁壶“咕噜咕噜”响着,水已经沸腾了。
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走了进来,坐在大厅,男人望着柜子上摆放的各类茶叶,又打量着大厅墙上挂着的字画。
“您好,想喝什么茶?我们店里各种茶叶都有。”樊甜甜坐在木椅上,问着。
“嗯。”
“现在可以尝尝庐山云雾,春天多喝绿茶心情会好。”
“嗯。”
樊甜甜也没再多说话,从玻璃罐里取出三克左右的茶叶,倒进盖碗里,等黑铁壶微凉,高冲茶叶,迅速出汤。
她将茶托和茶盏摆在客人身前,倒好一杯,便没再说话。
周渔的茶艺就是樊甜甜教的,别看甜甜胖乎乎的,泡茶的功夫却是十分精湛。
客人端起茶盏,茗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樊甜甜又起身给这个沉默寡言的客人倒了一杯。
“喝的习惯吗?这个时候的绿茶喝在嘴里,刚开始会有点苦涩,只需片刻口中便有回甘。”
“嗯。”
整个大厅开始陷入沉默之中。
樊甜甜倒了一杯,自己品了一口,有点苦涩,但回甘也很明显。
“甜甜,能帮我泡一壶大红袍吗?”后院传来道长的喊声。
樊甜甜将桌上的一把供春壶端到身前,开始烫洗茶壶,用茶匙将大红袍拨入茶荷中,将茶壶里的水倒干净后,又将茶荷里茶叶倒入壶内,从壶口内侧开始注水,旋转一圈倒出,提起黑铁壶再次从壶口内侧注水,水满至壶口,用壶盖刮去茶沫,盖上壶盖,用热水浇淋一遍壶身。
她低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托盘,将供春壶放在托盘里,送到了后院。
棒球帽的客人,看着樊甜甜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又端起茶盏茗了一口。
樊甜甜从后院走回大厅,坐回檀木靠椅上。
看着客人的茶盏里没有茶了,樊甜甜又冲泡了盖碗里的云雾,将茶汤倒入公道杯里,放到客人身前。
大厅又开始陷入之前的沉默里。
樊甜甜开始低头望着青花瓷的盖碗,开始发呆。
那个破旧的信封里,除了圆珠笔,还有一封邹巴巴的信,是钟楚儿写的。
“樊甜甜,从今天开始,我和你绝交,我以后都不会再和你一起回家了,我也不需要你这种胖子朋友,以后离我远一点,我们再也不是朋友了。钟楚儿。”
从抽屉里拿出信封,看到纸上写的,樊甜甜趴在桌上开始无声的哭泣。
以往樊甜甜情绪不好,钟楚儿都会安慰她,这次没有人安慰她,那个女孩请假回家了。
两个月来,熊柯她们总是在校门口堵钟楚儿,被他们欺负也成了钟楚儿的家常便饭。全校都在流传她转校之前的事情,说是高一时和流氓谈恋爱,怀过孕打了胎,因为名声不好听了,才转到了他们学校。这个传言起初就熊柯她们几个说,紧接着全班开始谈论,逐渐一些老师看钟楚儿的眼神也变了。
胆小的樊甜甜看着钟楚儿被欺负,每天也不再提前回家了,她之前是害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让钟楚儿受到牵连,但现在看来,熊柯他们一开始就想整钟楚儿。
樊甜甜开始恢复和钟楚儿一块回家,陪着钟楚儿被熊柯她们欺负。她还是不敢反抗,但是两个人一块,总比一个人被欺负心里好受一些,反正自己肉多可以帮钟楚儿挡一些拳打脚踢。
班上开始多了一句顺口溜,“堕胎女死胖子,同性恋不要脸!”
没有人再和钟楚儿说话,都孤立起这个堕胎转校生。
樊甜甜每天都吸收着钟楚儿体内的负面情绪,她感觉自己又快到身体极限了。
第二天,钟楚儿重新来上学了,穿着第一次来报道时的白裙子,只是没有了那个灿烂如春日的笑容。
樊甜甜能够明显感知到钟楚儿心里的绝望,这种绝望比她十二岁时在天桥上遇到的那个姐姐还严重,她很想和小动物沟通一样,在心里和钟楚儿沟通,安慰一下这个饱受摧残的好朋友,但她只能和小动物交流,做不到和人交流。
樊甜甜伸出手指轻轻挨着钟楚儿的后背,她咬着牙,吸收着那种纯黑色的情绪能量,她体内积攒的负面情绪开始变得越来越黑,她浑身充斥着黑色的情绪能量,感觉快溢出来了,樊甜甜开始回想起小时候快乐的事情,以此去吸收钟楚儿更多的负面情绪。
她颤抖的收回双手,有一种全身注满铅水的感觉,那种深深的乏力感遍布全身,她闭上通红的眼睛,身体瘫在课桌上,像是一滩死肉。
下课铃声响了,同学们有上厕所的,有在走廊里打闹的。
前座的那个女孩,转过身子,冲着樊甜甜笑了笑,像是第一次到教室时,笑得那么灿烂。
“樊甜甜,如果我说我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堕过胎,你相信吗?”
樊甜甜浑身力气都在抑制体内的漆黑的情绪能量,她好想告诉女孩,她相信女孩说的每一句话,哪怕女孩已经和她绝交了。
“和你说也没用啊,谁会相信呢?”
“所有人只相信他们听说的,他们听说的就是真的。”
樊甜甜在心里说,不是的,他们听到的是假的。
可是她心里的声音,钟楚儿听不见。
“樊甜甜,很高兴认识你,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钟楚儿看着睡着了的樊甜甜,轻轻的说。
“我会努力度过这个坎,因为有你这个好朋友,一直陪伴着我。”看着窗外的松树被风吹的沙沙作响,钟楚儿决定去顶楼天台待一会儿,调整好情绪,再回来接着上课。
钟楚儿离开后,樊甜甜终于能够睁开双眼,她有些担心不在教室的钟楚儿。
她竭力从课桌上爬起来,浑身乏力的走向教室后门,她低着头,艰难的迈着脚步。
熊柯带着几个小姐妹刚从厕所抽完烟,准备回教室里,找那个白裙子的小婊子聊聊天,让她放学晚点再走。
看着后门被身材高大的樊甜甜堵着,熊柯有些不爽的推了一下这个死胖子。
樊甜甜身子一晃,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从地上站起来。
熊柯走上前,一巴掌扇在樊甜甜的脸上,“死胖子,几天没被打,皮痒了?”
其他同学都围过来,看这场好戏,还有两个看热闹的男生在叫好。
樊甜甜浑身颤抖着,她快抑制不住体内的负面情绪的,漆黑的能量即将倾泻而出了,樊甜甜咬紧嘴唇,仍然死命的压制着,她想起血水里沉浮的蚂蚁,那种罪恶感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熊柯蹲在地上,看着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樊甜甜,伸手准备再扇一巴掌。
她扇人的手把樊甜甜一把握住,樊甜甜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抓住熊柯的手臂。
积攒多年的负面情绪倾泻而出,注入到熊柯体内。
焦虑、憎恨、愤怒、痛苦、嫉妒、堕落、自责、抑郁……
熊柯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抽搐着,无论她怎么使劲都无法掰开樊甜甜的手,樊甜甜像烙在她手臂上一般。
樊甜甜通红的双眼逐渐恢复如常,她慌张的松开了抓着熊柯的手掌。
熊柯没有像那些小蚂蚁一样猝死,而是站起身子,低着头走出教室。她像是丢了魂,自言自语道,“我真该死,我真该死……”
上课铃声响了,所有人都作鸟兽散,都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老师看着有两个座位空着,问了声是谁没在教室,听到一个是堕胎女孩,一个是不良少女,觉得没多大的事,只要成绩好的学生在教室认真学习就行。
“同学们都翻到第八十页,今天我们学习新的内容……”
樊甜甜一边翻着书,心里很是担心没在教室的钟楚儿,也很担心那个同样不在教室的熊柯。她有一种特别不好的预感,让她心里发慌。
樊甜甜举了手,向老师报告说去厕所。
“下课不去,一到上课就要上厕所,果然成绩差是有原因的。”老师摆了摆手,还是同意了樊甜甜去厕所。
“碰”、“碰”连着两声。
刚走到教室门口的樊甜甜呆呆站着。
“上厕所就快去,站在门口扮木乃伊啊。”老师走到门口,训斥着樊甜甜,他看到樊甜甜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便走到走廊,四处张望,这一看让原本不敢看恐怖片的他连续几天都做噩梦。
学校连放三天假,同学们都疯传学校死了人,而且还死了两个人。
大家都在学校的贴吧讨论这件事情,说是堕胎女报复不良少女,在天台上互相推搡,最后两人都坠楼,相继死亡。
还有人发帖说,三天假太短了,应该再跳两个,多放几天假才好。
樊甜甜将自己关在房间好几天,一言不发,只是哭泣。
都怪自己没有压抑住体内的情绪能量,不然谁都不会死,她不相信钟楚儿会报复熊柯,更别说是将熊柯推下楼,钟楚儿那么善良的人。
樊甜甜拿起书包里那封信,看着那张信纸上好多处都是皱巴的,她的眼泪滴在信纸上,信纸又多了一个皱印,她终于知道这封绝交信为什么皱皱巴巴的了。
看着身前这个胖胖的茶艺师在哭泣,戴鸭舌帽的客人递了张纸巾。
“别哭了。”
“不好意思。”樊甜甜接过那张纸巾擦掉眼泪,提起黑铁壶,重新在往盖碗里注水。
“多少钱?”
“不要钱,真是不好意思。”以为客人是不太满意自己的服务态度,樊甜甜很不好意思的摆摆手。
戴棒球帽的客人起身离开了,公道杯下压着一百块钱。
处于情绪失控的樊甜甜,没有察觉到自己没有感应到这个戴棒球帽客人的心声。
棒球帽男人走过几条马路,进了一家饭馆。
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头,坐在一张小桌前朝他招手。
“雾老头,有个女人很善良,我觉得我懂她。”
“你喜欢她?”
“悲伤。”
“什么?”
“她身上有和我一样的悲伤,让我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