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哥估计是想在我们两个女孩面前表现表现,用masterkey把1919房门打开,率先进去溜达了一圈。到处看了看,这才很笃定地回头和我们说:“没什么啊!”
Clemence和我原本战战兢兢在门口等着,这才总算松了口气。我刚在脑海里不断盘旋的什么走道最后一间招鬼这些封建迷信思想也瞬间消失。我把所有能开的灯都在门口总控上打开了,整个房间登时灯火通明。同属于行政楼层,这里和我们刚刚呆的2020房几乎没有任何区别,连朝向都一样。
Clemence也再去洗手间转了一圈出来,我们三个面面相觑,客人投诉吵闹,可这边悄无声息的,不知这“没什么”到底算好事还是坏事。
此时,她电话“滴滴滴”又响,让刚缓解下来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我们正在1919房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啊?对不起,是我们弄错了。”她挂了电话,看我和刘大哥都眼巴巴看着她。
“是1917,不是1919。”她无奈地嘿嘿笑了笑。
“嗨,原来是那边那个隔壁,吓人嘛这不是。”刘大哥长舒口气,笑逐颜开,原来他刚刚也是壮着胆子而已。
人就是这样,如果对某事担忧,无论你想不想它它都沉在潜意识里,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产生联动,然后告诉自己其实早有预感。客人投诉隔壁吵闹,我们一开始就排除了原本住了人的那间,看来学生时代的鬼片没白看,有人惨死的地方要闹鬼才是正常的。我们走出1919,我看着Clemence的背影,想着这家伙显得天不怕地不怕,其实也和我一样怕鬼,心里竟找到点平衡感。
就这么一行人走到1917,果然,隔着门能隐约听见里面有女人的嚎哭声。
“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这姐们的人生看来有点儿沉重。”我一直以来对于这种歇斯底里大哭大闹的女人毫无好感。
Clemence白我一眼,由于唐茹跳楼事件,整个酒店都依然处于紧张的状态,为了避免悲剧再次发生,大家对于情绪激动的客人都格外敏感。
她按了两声门铃,没人开。接着按,过了一会,门打开一条缝。
“什么事?”门后面站的是个怒容满面的男人,他隔着防盗链,不客气地问。门虽只开了个缝,但此时里面传出的呜咽声登时变得十分清晰。
这男的叫姜世峰,是我们酒店的常客。没了白天的西装革履,平时一丝不苟的头发现在凌乱地搭在额头上。皱起的眉头让他显得挺憔悴,穿着酒店的长睡袍和一次性拖鞋让他和普通中年男人没什么两样,与平日大堂见到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高端金融人士”判若两人。
被他这冷不丁地质问,我内心还“咯噔”一下,心想不好,这种“钻卡”级别的客人,咱可有点儿惹不起,他要是心情不好去投诉,可不得吃不了兜……
“姜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有什么需要我们帮您的吗?”Clemence礼貌地问,眼神从姜先生的脸上转向哭声传出的方向。
“没有。”他冷冷地回答,“啪”地一声将门又关上。
什么情况?我被这姜先生毫不客气地回应给惊懵逼了,准确地说,是害怕与愤怒这两种情绪相交织时,大脑瞬间短路的情况。我这没用的狮子座啊……
好在Clemence还比较有经验,她等了一会,听见姜先生和房间内的女子依然在争吵,她接着按门铃,一声,两声,三声。我和刘大哥互看一眼,均觉得此时的何笑笑简直牛逼极了。忽然,门哗地一下全打开,姜先生和吃了炸药似的,用手指着Clemence吼:“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这么指着骂过,我相信Clemence更没有过。我以为她这下要爆发了,谁知她并没有,她只是抬起头,平静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我紧张得都快胃抽筋了,大气也不敢出,也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她旁边瞪大眼看着。
房间内的哭声也逐渐停止了。
就这么对峙了一会儿之后,他脸上愤怒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狼狈,眼神也有些闪躲起来。
“姜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们帮您的吗?”Clemence又将原话重复了一边,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使这句原本表示关心的话语更像是一种强势的询问。
“呃,没什么,只是我和我朋友有点争执。”他像是突然意识到我们的来意,语气明显缓和了。
“不好意思姜先生,我们也需要去确认您的朋友是否需要帮助。”Clemence有着不由拒绝的坚决。
姜先生犹豫了一下,接着像是无所谓似的让到一边,由我们进去。刘大哥为了避嫌,则留在门外等着。
室内一片狼藉,桌上、沙发上、床上几乎能移动的东西都被扔到了地上,一个小会客厅里扔满了各种购物袋和鞋盒,里面的东西也是乱七八糟,好几个酒瓶子砸碎在地上。小客厅里,房间里都没见到人,正在我们犹豫要不要去洗手间看看时,一个披散着长发穿着浅紫色细肩带睡裙的女孩光着脚走了出来,除开眼睛周围哭花的黑印,整张脸惨白。这要是在1919看到她,非把我吓尿不可。
不过再仔细看看她,长得颇为清秀,配上梨花带雨的神色,很是楚楚动人。她对我俩关切的眼神视若无睹,走到姜先生身边想牵他的手,被他躲开了。这么不怜香惜玉,做金融的都这么铁石心肠?我有点看不过眼。
女孩见他冷淡,作势又要开哭。
“接着哭吧,这两个服务员就是被你给吵上来的。”姓姜的气鼓鼓往床上一坐。
服务员?!我顿时有些生气,转念一想,我可不就是个服务员么。可心里不由得被这称呼刺伤了一点,平时在大堂也被人“服务员服务员”地叫,倒也无所谓,可今天这场合,特别是被面前这货色这么叫,真让我不爽。
“女士,您还好吗?”Clemence轻轻地问她。
“我能有什么不好的?大晚上你们这三番四次按门铃还让不让人睡了?”这女的一开口,完全打碎了我一开始给她的人设,真是王八配绿豆,气煞我也。
“你讲点道理,肯定是你吵到别的住客,有人投诉了她们才上来的啊。”
这姓姜的还算懂道理。
“那我还不是……”女孩刚准备反驳,姜世峰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女孩的声音像是指甲刮在玻璃上一样刺耳,我打了个激灵。
“我明天还有一天的会要开,实在没有精力再和你纠缠,我再去开间房睡。”他垂着手,在一堆袋子里试图找自己的钱包。我忽然有点同情起他来,转头看Clemence,她倒是很事不关己,像是伺机随时溜走似的,在一旁默不作声静静看着。
“你别走,我不闹了好不好,你别走。”女孩马上扑过去,生怕他跑了似的,声音也变得娇滴滴地。
姜世峰手里的动作停下来,坐在沙发上,看着女孩。
“我真的不闹了,只要你答应不走。”女孩坐到他腿上,眨巴着眼嗲嗲地说。
眼睁睁看着这现实版狗血言情剧,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姜先生,不早了,那我们就不耽误你们休息了。”Clemence说完后,示意我一起走。
姜世峰准备起身送我们,女孩像是挂在他身上似的,不让他起身,在我们马上走出房间时,听到背后传来女孩嗲嗲的声音:“门帮我们关好。”
Clemence回头向他们微笑着点点头,轻轻带上门。
刘大哥还在门口等着,见我们出来,关切地问:“什么情况?”
Clemence刚刚的微笑早没了,鼻子里冷哼一声:“艹,俩傻逼。”
带劲儿!
好不容易折腾到夜班结束,我们换好衣服卸完妆,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到租的房子。
虽然没查过,但我一直怀疑这小区年纪比我俩加起来都大。我们住五楼,自然没有电梯的。打开门是一条细长的过道,并排放着两个鞋柜,过道左边依次是个迷你的洗手间和更加迷你的厨房,接着是个大开间,有些开裂的瓷砖地板,左右各放两张1米2的床。两张床之间是张1.2的沙发床,对面是茶几、电视柜以及两个几乎要散架的衣柜。衣柜几乎紧挨着通往阳台的门,站在阳台上,越过对面的那栋6层楼的老房子,能看到不远处金融街的裙楼在朝阳的映射下发出柔和的晨光。
此时我们自然是没兴致欣赏,换了衣服稍作洗漱,就赶紧双双躺下了。
我与往常倒下就睡着不同,盯着靠床尾处有块摇摇欲坠、脱落了一半的天花板石膏,不知怎的竟有点儿心事。
“你睡着啦?”我问Clemence。
“嗯。”她哼了一声。
切。真是不可爱。
“你觉不觉得我们很渺小?”
“嗯。”她又哼了一声。
不仅渺小,甚至还有些卑微。我有些意识到自己睡不着的原因了,这个夜班或多或少地刺伤了我的自尊心,更沮丧的是,我似乎对此无能无力。
“谁不渺小?”她忽然问。
“……”我被问住了,姜世峰?还是那个喜怒无常的女孩?似乎也不是,回想昨晚他们的形象,不仅渺小,还很狼狈。
“人人都渺小,但自尊和教养却不是人人都有的。”她懒懒的。
“嗯。”我应了声,忽然鼻子一酸,有点想哭。
“睡吧。”她声音显得很疲惫。
我开始假装打呼噜。
“缺心眼儿。”她翻了个身,再没出声儿,大概是睡了。
我依然盯着那块即将脱落的石膏,心中暗暗决定,我绝对不会一直被人这样当“服务员”的呼来唤去,我一定会实现自己的价值。
我一定会。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对自己许诺。
之后的那一觉,我睡得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