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是相对的,不公平是绝对的。这个在我高中时期就被班主任孜孜不倦洗脑过的普遍真理,时不时在现实生活中被印证。
比如说这次。
在我们欣喜地将Henry拽到监控室来看所谓的“证据”后,他扬了扬眉毛,如老大哥教导小弟一般拍了拍Fiona的肩膀:“不错,现在你可以不用担心了。”
说完就作势要走。
他冷淡的反应像是当头一盆冷水,在我们三个狂躁份子头上浇了下来。被人那样整了之后,总算能找到了证据还不以牙还牙?有点太不公平了吧!
“那,那我们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冲到他们房间让他们好好感受感受被pia、pia打脸吗?”Doris憋不住,奶声奶气朝Henry嘟囔。
“然后呢?”Henry看她小鼻子小眼纠到一起,强忍住笑。
“然后让他们道歉啊!”这还要问吗?
“然后呢?他们道歉了,你们就满意了吗?”
“这……”虽然还是心里憋屈,但总比不道歉的好吧。我看了看Fiona,她咬着下嘴唇没说话。
Henry看了看Fiona,再看了看我和Doris,说:“这事儿你们别管了,我会处理的。你们下班休息吧,我上面还有事。”然后急匆匆走了,留下我们三个大眼瞪小眼,有气不知该往哪出,像是打了场败仗。
我不知在哪里曾经看到过,说是人可以诉说愤怒、痛苦、快乐与无助,唯独屈辱是不愿意对外人提及的。就像Fiona现在这样,低着头一言不发闷闷地走在前面。我和Doris互看一眼,追上她,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三人并排走。
“我觉得Henry肯定不会让这事儿就这么过去的。”虽然我心里对这事一点谱都没有,但觉得该说点什么来打破沉默。
“嗯,我也觉得。你看平时Henry鸡贼着哪,怎么说你也算他的徒曾孙,说不定在憋什么招来给你报仇呢。”Doris马上附和。
“嗯。”Fiona依旧耷拉着脸,就这么低低地应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由于第二天是7点钟就要到岗的早班,所以我们都决定不回家,住在酒店给员工安排的临时宿舍。
一个容下三张上下铺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只住了我们三个人。如果是在平时,我们三个能整出十三个人的动静,然而这个晚上,我们一夜无话。
我不知道我当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知道第二天六点的闹钟响起时,我有如被人从梦中乱棍打醒,三个人都是迷迷瞪瞪的洗漱,收拾,早餐,去前台Standby。Henry下了夜班后就不见了踪影,更别说放什么大招来给Fiona报仇了。好在早班和往常一样忙碌,退房的客人一个接一个,我们都暂时忙昏了头。隔了一晚,Fiona的状态似乎好了些,至少不像昨晚那么低沉了。可能她已经想开了,不和那俩傻逼计较了吧?我内心有点窃喜。
“我不想干了。”
忙过一阵后,我们三人迎来短暂的喘息,Fiona盯着大堂此时静止的旋转门,平静地说。
“啊?!”我和Doris异口同声。
“就为了那俩孙子?”我想劝她,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
Fiona扁着嘴不说话,但答案已经明明白白写脸上。
“好,那我们一起辞,咱们一会儿脱了工服就上去敲门找他们理论去!挡他们门口,不好好道歉给个说法别想走!”Doris情绪说来就来,不劝也就算了,在这煽风点火个什么劲儿。
我用力瞪她一眼,给了她一个“你脑子是不是有病”的表情,她被我这么一吓唬,刚才嚣张的气焰一下灭了一半,一边儿呆着去了。
“不要拿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这话我在哪个言情剧里学的来着?反正放到这很合适:“年底了,你这个时候辞职年终奖没了不说,你换份工作上哪找我们这么好的良师益友?你现在还是碰到些奇葩客人,过几天就走了。可万一你换了份工作,碰到些奇葩同事,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可不是更烦?成长嘛,不就是解决完一堆Shit之后再整理心情迎来更大的一堆吗?”
话虽这样说,可如果能够一直活在庇护之下,即使被称之为温室花朵,那又如何?虽然随处可见的成功学总是给人洗脑,要积极、努力、实现自我价值,爱拼才会赢。但如果有些人出生就赢在起跑线上,不需要拼搏就能获得别人梦寐以求的生活,那么,他们活得安逸些,随心所欲一些,大概也不是什么问题吧?什么才叫做自我价值被实现呢?为了实现遥不可及地、缥缈地、自己都不能清晰定义的所谓的“成功”,而忍受在此之前所受的“九九八十一难”,值得吗?
其实我内心是挺羡慕她们有能想辞就辞的自由,至少在我来说,如果一时意气丢了工作,下个月房租都是问题。何况,我还等着发年终奖去报那个线上培训课程呢。没有人能真正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我决定不要虚伪地自以为在为她考虑。生活不进取,枉来人世走一遭,辞职的理由可以有很多,但Fiona此时的决定就是让亲者痛仇者快,是需要被批判的。
“嗯,其实我师姐说的也对,Fiona,要不然你再考虑考虑。”Doris这个墙头草又凑了过来。
我看了看时间,只希望这两个小时快快风平浪静地过去,之后Clemence一来,在她的淫威之下,Fiona可能瞬间就改变主意了也说不定。
然而,好景又不长,午饭时间快到时,彭氏夫妇换了身新行头,趾高气昂地从电梯间出来。眼看他们离前台越来越近,我正寻思着这是打招呼好呢还是漠视好,万一他们接着找茬我们该如何应对时,前厅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我们前厅总监Kevin带着一脸热情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走了出来,站到前台右前方,搭着手垂在身前,“恭敬”地等着这两位“贵客”。
“他可真会掐点儿。”Doris给我们灵活地展示了说话能不动嘴唇的绝技。
Kevin有多马屁精我们可是早领教过,此时他如果再当着Fiona的面热情地赞美这俩雌雄双煞,可能等不到Clemence来,Fiona就被气得立马辞职了吧。
“Goodmorning,彭生,彭太。”作为一个马来西亚华人,Kevin的普通话里带着浓浓的广东腔。
彭氏原本可能准备若无其事地出门算了,被Kevin这么一招呼,反而来劲了。彭太太和Kevin打招呼的同时,像是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们一眼,才挽着彭先生,慢慢朝我们这边走过来。
“你们这前台姑娘……”
“彭太,您的表找到了吗?”还没等彭太太说完,Kevin就关切地询问那个钻表的下落。
原本在我旁边一直低着头的Fiona一下抬起头来,直直盯着彭太太。彭太太原本气势汹汹的气焰被她这么一瞪,瞬时减弱一大半。“哪有时间找,还不知道在哪呢。”她阴阳怪气地说。
“您一定要仔细在您房间再找找,我们昨天查过监控,这肯定和我们酒店员工没关系。”Kevin依旧笑得瘆人,可语气间竟然有点强势。
我们三个都被Kevin的回复给惊呆了,我来斯尔敦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Man。他的背影瞬时变得高大威猛不少,大堂的灯光打在他根根站立一丝不苟的短发上,硬是给他上了圈光环。
“帅!”Doris的画外音总是这么及时。
“怎么没关系?我……”
“您如果坚持的话我们可以报警,但我们不允许你们损害我们员工的名誉。您是我们酒店的客人,提供最优质的服务是我们酒店员工的职责。”Kevin顿了顿,回头看了眼我们,才接着说:“然而这些员工却是我们的家人,没有人会让自己的家人被侮辱和冤枉的。”
“谁冤枉……”
“我说过,您要是坚持,我们随时可以报警。”Kevin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声音也有些不耐烦:“这件事情我今天上午已经和斯尔敦总部沟通过,我们通过对二位所有入住的情况进行了评估,总部的态度和我是一致的。二位在斯尔敦连锁酒店集团已经不再是受欢迎的客人,所以在您这次的预定结束之后,我们将不再接受二位的预定。Haveaniceday!”
我不知道Kevin老大怎么能对着他们说这话的同时还能挂着和煦的微笑,他说完之后,不顾彭氏一脸错愕随时要发作的样子,最后还向他们微微点了点头致敬,转身就回了前厅办公室。
“我~擦~!真~牛~逼!”我们对Kevin这声画完全不同步的表现五体投地,这么一比,彭氏算什么笑面虎?我们老大才是笑面虎本人好吗?!
彭氏错愕完后,调整了下情绪,看也不看我们,转身就往外走。
“拜拜了您!”Doris压着嗓子用天津话对着他们的背影说。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听到,或许被旋转门给打散了。不过Doris这话音一处,把我们三个都逗乐了,Fiona则最开心,笑到蹲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