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你怎么还没下班啊?”Doris声音嗲嗲地,在她每次这么清甜地叫Clemence时总让我起一身的鸡皮疙瘩。都是好哥们儿,弄得这么娘干嘛?
来斯尔敦很快就要一年时间,前台业务我早已驾轻就熟,属于在整个前厅部工作能力最强的几个之一。所以为了均衡业务能力的强弱搭配,排班时都会将我和Clemence分开。她是值班经理,上班时整个酒店跑来跑去的,和谁一个班倒也无所谓。我就不一样了,竟然每次都和Doris以及Fiona搭配在同一个班,人多的时候我不仅自己忙疯,还得时不时帮她们收拾烂摊子,真是凄惨极了。我和负责排班的Henry哭诉过好几回,他都以能者多劳的理由拒绝了我。但表示,只要我把她们两个教会了,就给我升一级,做个前厅主管什么的。
画饼谁不会啊?我看着身边这一高一矮表情丰富的两位女神经,直接断了教会她们就能升职的这念想。
“今天会来一对丧逼,我怕你们搞不定。”Clemence表情如临大敌似的。
哟,她还挺为我们着想啊,大概是看她大徒弟这两周被她二徒弟和她徒孙折磨到不行,动了点恻隐之心吧。不过连她都说丧的人,得丧成什么样啊?
“所以你是想在这等着他们来之后,好开展一场金融街论丧吧?”我还没说完就把自己逗得哈哈直笑,没事儿调侃她两句简直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乐趣。
“艹,我下班了,你们在这等着吧。”她横我一眼,甩下话就准备走。
“哎……”Fiona、Doris以及我,我们三个齐声喊出口,别说Clemence了,我们三个自己都吓一跳。
““你看你,和我一般见识个啥?”我笑嘻嘻地说,那俩傻蛋在一旁“对啊对啊”地猛附和。可不能把她给挤兑走了,要一会那客人真那么事儿,我可不想带着我身边这俩活宝应战:“一会来的是谁啊,我先看看他的预定。”
“是一对老夫妇,用彭福生的名字订的行政套房。”
“怎么难搞了?”
“他们是台湾籍,每年快过年的时候都会来住几天,好像是祭祖。但这两个人特别奇葩,对中国大陆那可不叫歧视,简直就是敌视,所以每次来住都弄得挺不愉快的。”
我很快找到了这对夫妻的预定,果然,在他们的预定档案的备注里,赫然写着“verydemandingguest”,表示这俩人的可怕程度。Clemence今天是早班,六点四十就来上班了,原本应该下午三点下班的,就为了帮我们排雷,到快五点还没走,弄得我还挺感动。
“他们大概多久到?太晚的话你就先下班回家歇着吧,我一个人也能hold住全场。”我很豪迈地说。
“他们定了接机,听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大概还有个十几二十分钟吧,我等他们入住了之后再走吧。”她没功夫搭理我的吹嘘,看来是真担心一会儿的情况。弄得我一方面有点紧张,可另一方面却也挺期待会会这对姓彭的夫妇。
果然,不一会儿,酒店那辆黑色奔驰稳稳地停在大堂门口,Jason早推了个行李车在车门边等着。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想必就是这对姓彭的夫妇了。彭太太一头乌黑学生头,披着一件豹纹皮草大衣,里面一身蓝灰色套裙,很不怕冷地只穿着肉色长筒袜和裸色粗跟踝靴,拎着个土黄色的爱马仕趾高气昂地走在前面,戴着首饰的脖子上和手腕上的钻石在大堂灯光的反射下,随着她的步伐忽明忽暗地晃荡。而彭先生则斜顶着灰色贝雷帽,戴着黑框眼镜,外面一件黑色长款呢子风衣,里面则是红灰格子搭配的西装三件套,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靴,走在后面。他们完全是一副归国华侨衣锦还乡地架势,让人很难觉得有亲近感。一进门,Clemence就微笑着迎了上去,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是,对方也很礼貌地微笑着和她打招呼,态度称得上十分客气。一阵寒暄后,Clemence带着他们朝电梯那边走去,连前台这边都没看一眼,就直接上行政酒廊办入住了。
他们刚进门时,我觉得这两人身形看上去就和年轻人别无二致,等他们再走近一些,稍微看清楚脸之后我才看出他们的确上了年纪,但和他们档案里说的六十二岁也有些差距,看上去也就五十出头的样子吧。
本来还想亲身感受下这对客人到底有多“难搞”呢,但看上去就是一对非常讲究的老夫妇而已,并没什么特别的。
“我老了也想像她那样。”看电梯门一关上,Fiona还眼巴巴看着那边的方向,一脸羡慕的表情。
“那么抗冻?”Doris问。
“那么有钱!”Fiona忽然提高了声调。
“我觉得你大概也就在抗冻这方面能和她PK一下。”
“滚。”
我都懒得搭理她们两个的“相声表演”,她们一个天津人一个北京人,一上班就和开了挂似的,稍微闲一点儿的时候就开始“二人转”,各种拌嘴。我看时间食堂也开始放饭了,就给Clemence发了个消息,约着一会一起到食堂吃饭。再和她们交代了下,就溜到负一层的员工餐厅等着她。我刚找了个位置坐下没多久,就看到她耷拉着高跟鞋,垮着脸面无表情地朝我走了过来。
“哎,我看他们也还行啊,挺有素质的。”我问。
“笑面虎你知道吧,最怕的就是这种人。”
“哦。”
“你别不信啊,我是见识过的。去年年底的时候我也刚来这工作,亲眼看到他们两夫妇结账的时候在行政楼层撒泼,各种对服务不满意,把当时的行政楼层经理都给骂哭了。最后没办法,Ben把他们百分之十五的服务费减了,又给免了接送机服务费,才把他们请走的。本来以为他们都投诉成那样,以后肯定不会再来住了,没想到今年还来。可见他们是惯犯,就是走这种套路想占酒店便宜的。所以我们尽量在他们入住期间,不要让他们有挑刺的机会。”她见我一脸不以为然,怕我不把她的叮嘱放心上,忽然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
我很难在脑海里想象,刚刚那两个衣冠楚楚的人撒起泼来是什么形象,不过看她这么苦口婆心地劝我,那我多加注意就是。
快速吃完饭,Clemence一身疲惫地下班回家,我也继续回到前台准备替那两个让她们下来吃饭。刚一走出员工通道,Jason紧张兮兮地说:“你可算出现了,你那徒弟正和客人在那吵架呢。”
啊?!我赶紧往前台那边快走两步。还没到前台,就能听到Fiona那一口京片子:“我要不是看您年纪大了,还真想说说您。您说我我也就算了,但您可不能这么说自己的祖国,你这……”
真是被她气死,可真有她的,上班时间怎么还在这跟客人进行爱国主义教育了?我走近一看,Fiona这傻大个正脸憋得通红,气鼓鼓地看着对面的客人,我再扭头看了看对面的客人,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原来她刚刚一直滔滔不绝的对象,竟然就是刚办完入住不久,Clemence都怕了的难搞得要命的彭氏夫妇!
这彭氏夫妇也都怒目圆瞪,像是随时要喷出火来的样子。我无奈地叹口气,摊开手在衣服两边蹭蹭擦掉冒出的冷汗,硬着头皮往Fiona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