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和靖轻轻地向沈夫人摇了摇头,“外面有人盯着呢。”
沈夫人有轻声说:“我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自己多小心点儿。”
沈和靖连忙点了点头,“我都记得,母亲你也小心一些。谁知道她又要耍什么……”
沈夫人忽然摇了摇手,不过片刻便有宫人进来上点心。一时何淑嫔身边的宫人进来伺候沈夫人和沈和靖漱口盥洗,又上了清茶。二人用了茶,返回何淑嫔房中去。
何淑嫔一向节食惜福,早就用完膳了,正在窗口默默地听雨,见夫人母女走来,忽然笑道:“我在这里听着雨声,忽然就觉得很是凄凉,今晚亏留你们住下了,要不然我一个人……”
沈和靖忽然觉得何淑嫔也很可怜,一辈子生活在锦绣笼中,做了笼中鸟。一辈子都飞不出去了。
沈和靖忽然想起有一次听到沈夫人谈及先皇后,沈夫人说先皇后常常说京城不是她的了局,然而先皇后最终魂归西苑。这宫墙之中,不知有多少幽魂。想到此处,沈和靖不禁打了个寒颤。忽然觉得有一种倦意,从头到脚笼罩了自己,不由打了个哈欠。
何淑嫔看见了,便对沈和靖说:“是不是困了?这样,你先下去休息。我今晚和你母亲睡。”因把寒烟叫来道,“领沈姑娘去暮霭斋休息。”
沈和靖起身行礼称谢,看了沈夫人一眼,沈夫人轻点一点头。
就在此时何淑嫔也正在向寒烟使眼色。沈夫人瞧见了,也全当做没看见,把目光移开,盯着蜡烛前的铜屏风看。
沈和靖随着寒烟出去了,何淑嫔对沈夫人笑道:“宽了大衣裳上上来坐吧。”
说完叫人再添两个炭盆来,虽说暖阁早就拆了,可是这倒春寒倒也冷的紧。
沈夫人心想:我几时跟你这么熟络了?还是把大衣裳脱了交给寒霜,坐到何淑嫔的榻边上来道:“娘娘这病……”
“这病也就是这样了,”何淑嫔忽然有些不耐烦起来,“凭他吃多少药总归不见效,就像是把药泼在了海里一样。换了几个大夫,都说我心思重。”说到这里,何淑嫔忽然有些自卫地道:“太医署那帮老东西的药,治不好病,还吃不死人。都推在我身上,反而说是我心思重闹的。”
沈夫人道:“不如从外面请一个在请客高明些的来看看。娘娘,这年纪不老不小的……”
“我还不老呢,你没瞧见,再过两年连南平郡主都要议婚了。我进宫那年,长哥儿才这么大,”她伸出手来,在胸前比了比高度,“一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说这日子过得快呢,也真是快说,这日子过得慢呐,也真是慢。多少个晚上我就这么靠在这。闲得无聊时,就数着帐子上有多少个穗子。”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还在下,从长窗的窗缝间涌入内室,给内室带来了一丝丝寒凉,也带来了一丝春意。
沈夫人并不喜欢室中所焚烧的浓烈的百合香,往窗边靠了靠,想要贴近自然的气息。她忽然想起了两句诗:泪烛摇摇若短檠,添愁照恨怨别离。
何淑嫔出身名门,在诗词一道上是很通达的,忽然道:“年轻的时候,遇到这种时节,还想着要做一首诗。如今老了,倦怠了,什么干的湿的,竟然也都不会做了。”
沈夫人暗道宫中真的不是好地方,难怪沈江东极力反对沈和靖嫁入东宫,常常对沈夫人感叹说嫁入皇室的没有一个有好了局。
沈夫人和外静静地相对而坐,谁都没有说话。安静的仿佛被框入了一幅写意的水墨图卷。寒烟这时候走进来,“忽然都这么静悄悄地散了,奴婢一跳。”
说完上前微微敛衽为礼,笑道:“沈夫人不如也早些梳洗,同我们娘娘一道早些歇着吧。听着雨,睡得正好,明儿一早天就晴了。俗话说的好,一场春雨一场暖,明儿肯定是个好天气。”
何淑嫔看了寒烟一眼,“你去吧,叫寒霜进来服侍我们。”
寒烟答应着。沈夫人不愿意和眼前这位让她捉摸不透的丽人儿同窗共寝,却也无可奈何,心道这位娘娘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
何淑嫔身边的宫人服侍何淑嫔和沈夫人卸妆洗漱,虾须帘内的宝镜一尘不染,镜子中的人影昏昏黄黄。沈夫人一手拢着长发一面看何淑嫔小心翼翼地向两颊敷珍珠粉。何淑嫔终于梳好了头发,同沈夫人在一张带着栏杆的床上躺下,宫人放下帐子轻轻退了出去。
何淑嫔道:“留一盏灯。”
沈夫人轻轻蹙眉,她睡觉时最怕亮光的。然而何淑嫔道:“我总是一个人睡,冷冷清清的,习惯了留一盏灯陪我。”
沈夫人笑了笑,也没有说什么,一抬头只见帐子顶上用金粉描绘着硕大的莲叶图。两人也没有话说,沈夫人便一直盯着图卷发呆了一会儿,看久了觉得有些头晕,帐顶的图案旋转起来。
何淑嫔忽然就咳嗽了两声,说是想要喝水。她唤了两声自己留下的守夜的宫人,却没人回应,于是气道:“小蹄子越发不听话了。”
沈夫人见此便披衣起来摸了摸银瓶,提替她斟了一盏茶。
何淑嫔伸手接过,口中道谢,却又拉长了语调道:“好烫。”
沈夫人接过来试了试却没觉得有多烫,于是又添了些冷水奉给何淑嫔。
谁知何淑嫔呷了一口,就说好凉。
沈夫人也没有言声,又接过茶盏来去添水,这次加了一方小碟子递给何淑嫔,何淑嫔才小小喝了一口,不曾想竟然被滚热的茶水烫得说不出话,险些把杯碟扣在床上。
沈夫人眼明手快一把接住杯碟,闲闲地笑道:“我原不会服侍别人。”
床头还放着一盏灯,何淑嫔凑过来,借着一点灯影望向沈夫人,没来由打了个寒颤,只听沈夫人笑道:“要不然我去把您身边的内人唤来服侍您?”
何淑嫔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她微微向后缩了缩身子,一手抵在床镶嵌了螺钿的栏杆上,说了句“你——”
沈夫人笑道:“我怎么了?”
何淑嫔忽然拿被子蒙住头,躺回自己的枕上,似乎在赌气一样。沈夫人和没事人一样躺回床上,拉好被子,闭目不语。
寒烟到暮霭斋服侍沈和靖睡下,沈和靖客气地嘱咐不用人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