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道:“太康公主叫你查,你就去一封信叫江南司的人查一查好了,她仿佛是泰州人。”
沈夫人道:“我知道了。今儿这是把我吓得够呛。”
“怎么了?”
“我遇到了三哥儿。”
“衡王殿下?”
“对,他问我先皇后那柄青钢短剑的下落。”
沈江东犹疑道:“就是武家伯父当年给先皇后和你一人一柄的那对儿短剑?三哥儿怎么忽然想起找这个了?”
沈夫人道:“我怎么知道,混着说过去了。先不管了,对了,陛下又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四月初八又不去西山了?”
沈江东把嗓音放得低低的,有些沙哑,“有内鬼。”
沈夫人忽然就笑了,“谁?不会是你吧?”
沈江东连忙道:“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沈夫人笑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年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
“国朝没有周公,更没有王莽,”沈江东的口气有些无奈,“夫人还盼着我‘身便……’”
沈夫人哼了一声打断道:“我可没这么想,帝京城里的人,人人都有几幅面孔,谁知道谁是真谁是假呢?”
沈江东道:“你说的也是。”
沈夫人想了想忽然道:“是了,听你这么一说,前脚建安郡主失踪,后脚就有有心人拿她失踪的事情来寻和靖的麻烦……建安郡主失踪的风声究竟是谁走漏的?”
沈江东道:“和王府、或者是去找建安郡主的禁军,都有可能。总之就是有内鬼。”
沈夫人叹了口气,“这可不好查,你可仔细打草惊蛇前功尽弃。”
第二日一早,沈和靖望着从枕屏间洒进来的阳光,浑身上下都在抗拒起床、梳洗,进大内去。
有一个声音从她的左耳边说,别去了,俗话说得好:眼不见心不烦,耳不听心不烦。只要别往外面去,自然不会有烦心事送到眼前来。
可是没过多久,又有一个声音从她的右耳边说,怎么可以这么怂?自己又没做亏心事,怕他们做什么,该怎么样就应该怎么样,大大方方做给他们看,才不会让他们称意。
这时只听得一阵楼板窸窣的声响,沈夫人穿着一身衫裙,外面披着一件大袖对襟披风,走来笑道,和靖,起来啦。
沈和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坐起身来,一不小心,却磕在了枕屏上。
沈夫人连忙走近问:“怎么回事。”
沈和靖一手扶着额头,“连枕屏也要跟我作对,我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什么都是我的错?我就清高孤傲了,我就目无下尘,那又怎么样?东宫也不过就是投胎投的好。除了投胎得当,他还有什么可取之处,他那样多情。”
沈夫人扑哧一声笑了,拿绢子按住沈和靖的额头笑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不愿意去,那就别去了,我去就是了。我去咱们府上就算出了面,没什么不好的。”
沈和靖仍然喃喃道:“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他们都议论我。你情我愿两情相悦才能长长久久,现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遵从父母之命不嫁他,倒成了我的过错。”
沈夫人笑道:“别想了,你继续睡吧,我收拾收拾准备去西苑了。”
“我也去,”沈和靖赌气似的,“阿娘说的对,我才不能让他们看我的笑话呢。”
午后沈夫人和沈和靖换了衣裳去西苑给何淑嫔问安,路上沈夫人与沈和靖耳语了什么,沈和靖频频点头。二人到了西苑侧门,何淑嫔的宫人引二人进去。何淑嫔住在听松轩,一进去里面却不见松树,倒是种了一院子的西府海棠。虽然眼下正值花季,但是往里面望去还是有些森森然。何淑嫔工诗,外面挂着许多诗帖,沈和靖随手拿起两张,见是:
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
又有:
甚春来、冷烟凄雨,朝朝迟了芳信。蓦然作暖晴三日,又觉万姝娇困。霜点鬓。潘令老,年年不带看花分。才情减尽。怅玉局飞仙,石湖绝笔,孤负这风韵。
倾城色,懊恼佳人薄命。墙头岑寂谁问。东风日暮无聊赖,吹得胭脂成粉。君细认。花共酒,古来二事天尤吝。年光去迅。漫绿叶成阴,青苔满地,做得异时恨。
沈夫人携沈和靖直入内室,由何淑嫔身边的女侍官引入右次间,隔着一重纱幕,沈夫人与沈和靖行礼道:“淑嫔娘娘金安。”
过了半晌纱幕中才穿出一声慵懒的声音,“免礼,帐子挂起来好了。”
沈和靖见侍女拿帘钩钩起了纱幕,何淑嫔半靠在大迎枕上面,盖着薄毯子,露出玉色交领,头上戴着抹额,苍白的脸上倒真是有几分病容。何淑嫔闲闲一笑,“沈夫人来了,我近几日身子不好,歪着陪吧。”说完叫沈夫人坐,又对沈和靖笑,“姑娘家的,怎么穿得这样素净?”
沈和靖只是笑,心道谁和你一样寝衣领子还镶着一圈珍珠,也不嫌硌得慌。
沈夫人谢了座,坐在对面的圈椅里,沈和靖立在她母亲身后,沈夫人故意问:“前几日还好好儿的,怎么忽然就病了?”
何淑嫔叹了口气,“谁知道呢,就是吃什么,吐什么。”
沈夫人追问:“莫不是喜?”
何淑嫔咯地一笑,“沈家姊姊惯会说笑话。”
今上只有三子一女,先皇后诞下徽王和衡王之后后宫多年再无所出,何淑嫔年岁也不小了,沈夫人这样讲的确有些冒失。好在何淑嫔今天脾气异常地好,没计较什么,反而问沈夫人:“从前英国公夫人说起来,你家倒是不着急,过继一个侄子来,又有什么不好?省得叫人家说闲话。你是最明白不过的人,可别在这件事上犯糊涂。”
沈江东夫妇膝下只有沈和靖一女,爵位没有着落,难怪何淑嫔这样说。只听沈夫人道:“我们家那一位,成日嫌人多,多只猫多只狗都嫌,连我也嫌。”
沈和靖眼睛忍不住乱瞟,昨儿沈夫人还抱了两只猫回来,沈江东还给猫儿洗澡捉虱来着。
何淑嫔想了想,“我这话不好听,也就和你说说。男人谁不爱好颜色?”
言下之意是沈江东嫌弃年老色衰的沈夫人实属正常,沈夫人现在不过继个侄子来养,沈江东来日还是要和外面的女人生儿子的。反正都不是沈夫人的亲骨血,做什么便宜外面的女人?沈和靖有点自卫地想她父亲才不是那样贪花好色的人。
沈夫人笑道:“他愿意做什么,我管不了,眼不见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