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和靖心道你母亲太康公主这会儿说不定已经离开宫城了回府去了。南平郡主不过十三岁,太康公主把女儿丢在这里自己先走,着实有些不厚道。沈和靖想了想道:“刚才还在仪门前瞧见了,你过去看看?”
南平郡王一面答应着,一面将一样折叠得十分细致的同心方胜儿塞到沈和靖手里,自己随即走开。
沈和靖看都没看就知道南平郡王又替东宫传递“信物”,于是顺手把方胜扯得粉碎,丢进附近的香鼎里。倒不是沈和靖清高孤傲到看不起太子妃之位,只是她对如今这位东宫太子的许多行径心存疑惑,觉得太子温和的外表下隐着若有若无的暴戾。
“好啊,原来你鬼鬼祟祟的,和旁人暗通款曲?”沈和靖背后又传来了宜春郡主的声音。
“多谢宜春郡关心,”沈和靖笑道,“你要去告发我?那你可有实证?”说完再度避开宜春郡主,回首一笑,“还请宜春郡主别总是跟着我,这样会让旁人误会您对和靖仰慕之情太盛。”
宜春郡主大怒,待要发作,被她带入永安宫的侍女拦住。宜春郡主眼睁睁地瞧着沈和靖走入永安宫的小园,被一众戴珠冠着霞帔的诰命当作是东宫继妃一般围在中央奉承不已,心下愈发恼怒,回头喝问侍女道:“你拦着我做什么?”
侍女低声道:“郡主,沈姑娘来日就是太子妃了,您何苦得罪她呢?”
宜春郡主听了这话登时大怒,“你懂什么?太子妃?我看未必,人家心比天高。”说完又问,“南平郡主呢?”
沈和靖并不知晓宜春郡主起了报口舌之仇的歹念,但却牢牢记住了方才太康公主的话。此刻这些靓妆华服、敷粉涂脂的人尚且不知道自己与东宫的婚事已然作罢,故而对自己百般奉承。一旦此间众人知晓自己与东宫正室之位失之交臂,必然对自己冷嘲热讽、将嘉国府视为东宫甚至是今上的弃子。恰如沈江东夫人常说的“得意南柯梦里春,世间滚滚利名尘。朝朝暮暮无穷事,死死生生来去人。”
她暗暗思索:沈夫人退居通县,真的只是因为看透了“万贯家财终粪土”,觉得“一瓢淡饮养精神”?那自己位极人臣的父亲沈江东执意放弃他在帝京所拥有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狐死丘首?沈江东在朝数十年,见惯了帷灯匣剑,难道还不明白墙倒众人推的道理?
沈和靖回府时天已黑透,乃父沈江东穿着一身玄色鹤氅正立在正门内等她。沈江东虽年过半百,但气度不减当年,眉宇之间温厚如昔。他见女儿回府下车,方笑道:“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又出什么事了,正要去接接你。没吃好吧?咱们到西花厅,我叫人做了些汤饼。”
沈和靖急切地问:“有没有清嘉妹妹的消息?”
沈江东面色微微一沉,“人都出城了,找起来没有那么快。和王和府军卫已经出城去找了。”
沈和靖喃喃道:“究竟是谁要害她……”
说着父女二人步入花厅,沈江东挥退了侍从,“先吃饭,吃了饭我再找人问问。”
沈和靖点点头,抚裙坐下。沈江东落座于她的对面,拿起小银剪修剪好灯烛,又插好烛前铜屏,口中道:“和靖,东宫和你的婚事,就此作罢。你不必再想这件事了。”
沈和靖颔首道:“我知道了,这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说完拿起瓷勺,忽然又放下,“爹爹,我有两件事想跟您讲。”
沈江东道:“你说就是了。”
沈和靖谨慎道:“这头一件事,是昨天我去见元指挥使,好像被宜春郡主给瞧见了。”
沈江东拿起绢帕擦了擦小银剪,“没事,看见就看见了。”
“爹爹,我不明白,您现在还是金吾将军,元指挥使算是您的属下,您要见您的属下天经地义,为什么要我出面暗中去见?”沈和靖试探道。
沈江东叹道:“爹爹马上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了,这时候出面……不大好。”
沈和靖脱口就道:“有什么不好?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是,”沈江东道,“用不了多久——等咱们离京时你就知道了。”
沈和靖望着灯下的父亲,忍不住轻声问:“您真的要离开帝京?为了女儿离开帝京,对您而言真的值得么?”
“我不是为了你离京,”沈江东道,“应该反过来讲,是你——让我有了离京的藉口。和靖,京卫是烫手的山芋,这些年来你看不明白么?”
沈和靖想了想,轻声道:“这第二件事,是太康公主今日十分奇怪,好像气性很大。南平郡主说太康公主觉得明日是先皇后的忌辰,而陛下却在今天行册封礼,她为先皇后鸣不平……爹爹,难不成先皇后的忌辰不是明日?”沈和靖下意识隐瞒了自己今日听到了今上与其父沈江东和太康公主言谈之事,把话编排到南平郡主口中。
沈江东看了沈和靖一眼,“先皇后之事尘埃已定,与你们无关。那些事情,上一代人的恩怨,都已经过去了。”沈江东口中虽然这么说,语调却不胜感慨。
沈和靖想了想还是追问道:“如今的东宫太子是嫡长,乃是今上元后仁诚皇后所出。您觉得太子和先皇后这位今上的继室皇后之间有没有过节?”
沈江东答道:“仁诚皇后早亡,东宫自幼与先皇后颇为亲厚。再说先皇后不在了,这么多年来,先皇后膝下二子皆无意于国本之争,东宫和先皇后有没有过节是无关紧要的。和靖,我们要离开帝京了,临走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再纠缠进帝京的繁难之事里。找到建安郡主,和你在帝京的小友道别。你在帝京还有什么想做却一直没做成的事,告诉爹爹,爹爹帮你做成。咱们毫无挂碍地离开,好不好?”
沈和靖郑重颔首,“爹爹,您打算什么时候离京?”
“我在帝京太久了……”沈江东叹道,“我要离开,还需要等。”
沈和靖不解,“等什么?”
沈江东道:“等一个契机。”说完又道,“你快吃饭吧,我去问问建安郡主的事。”
沈和靖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心中疑窦暗生。沈江东的夫人今日缺席双妃册礼,难道同今上与其父的筹谋有关?今上和嘉国府到底在筹谋些什么?为什么父亲这般谨慎小心?沈和靖的耳边再度响起了沈江东方才的话:
你在帝京还有什么想做却一直没做成的事,告诉爹爹,爹爹帮你做成。
沈和靖凝视着明灭不定的蜡烛自言自语道:“离开帝京前,我想知道究竟谁才是我的生母,您真的能帮我解开此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