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求求你们不要跟着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嗷嗷幼子,你们大发慈悲放过我,我还不想死啊!“
一个六尺高的老汉惊恐地从幽暗的密林中狂奔而出,一不留神脚下竟被纠缠在一起的藤蔓绊倒!满头花白乱发的他也不管被磕破的皮肉,手脚并用连滚带爬,扯破几片衣物后一眨眼就消失在崎岖的山路上。
“啊!”
连绵不绝的惊恐叫声回荡在山岭之间,他狂奔时发出的响动惊起数只乌鸦,慌乱起飞后“呱呱”惨叫着,听得人汗毛倒竖。
待他跑的远了,唧唧虫鸣声恢复如常。那密林深处,一朵幽绿鬼火缓缓飘来,初见时还在极远处,再看之下忽然就飘到眼前来了。
鬼火忽闪忽灭,惨绿幽光照得三尺之内的事物阴森森的,方才还喧闹的虫鸣声此刻全都听不见了。鬼火身后的矮树高草沿着一个方向倒伏着,正是乱葬岗!
那团鬼火凑近地上的血迹转了转,阴森的笑声响起,“若是他再慢一步,我定吸干他的精血!可惜了。”
阴森的笑声回荡在密林间,待那笑声消失时鬼火也不见了,这片密林又恢复了平静,好似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就在半个时辰前,半坡村里炊烟正袅袅升起,劳作一天的村民们陆续牵着黄牛扛着农具往家里走去。无论今天多累,回到家里总还是让人安心的,家里有热饭,有老婆孩子,是心中最牵挂的地方。
已是初夏时节,天气渐转炎热。半坡村地处出云国西南边的深山之中,村里有十来座茅草屋,此时家家都冒着炊烟,飘荡着饭菜的香气。村口那棵青果累累的百年老梨树下,聚集着不少先回来的老汉坐在草堆上吹牛打诨,人群头顶上吊着一口长满铜绿的旧钟,无声诉说着村里并不短的历史。
一个穿着粗麻布衣的黑瘦老汉拿着蒲扇扇了两扇后,脸上褶皱像水面上的波纹层层叠叠,灰黑长眉和下塌的眼角掩藏不住眼里的愁苦之色。他用扇面轻轻敲了敲身边的老头说道:“哎我说王老头,看今年你家山上的几分地长势不错,今年要丰收了吧。”
“那是自然,你也不瞧瞧我上山上得多勤快,光锄草松土赶野猴子就去了六趟,更别说上去施肥了。哎呀,我想起来今日回来的时候好像看见你家的地里有几只野猴子在闹腾呢,你家的地在山对面我一时也过不去,年纪大了记性差这不才想起来就告诉你了。”虽然干瘦但眼睛里却闪着精光的王老头有心拿他打趣,眼睛滴溜溜一转,一番话语后就等着看刘老汉出丑。
“真的?王腾骏你可别哄我,你说的要是假的,看我不拆了你家的狗窝!”庄稼汉对地里的东西看得极重,若是庄稼毁了,不仅要饿肚子,更要命的是税赋官还要来催租,大家都怕得很。
尽管半坡村所在地十分偏僻,但税赋却不能免,哪怕你住在山洞里,征粮官也要钻进洞里搜出二两米糠来。
“我亲眼看见的,刘添福你还不快去!到年底你家交不够征粮,全家都要发配充军。”王腾骏说得跟真的一样,村民本就担心庄稼,更害怕真被拉去充军当了民夫,可能客死他乡一辈子都回不来了。蓬着头衣裳上也打了几个补丁的刘老头急得一跃而起,套上草鞋就往山上跑去。
等刘添福跑远,王腾骏才轰然大笑,“哈哈哈哈!赵麻子我就和你说他好骗你还不信,这下服气了吧?晚上把你那半葫芦米酒拿出来,今晚我做东请你们喝上几口怎么样?”
这王腾骏身高八尺虽然上了年纪但眉宇间自有一股贵气,谈吐间让人不由得听信起他来。好在他心肠不坏就是好捉弄人,村上的汉子们都被他坑过,不过他仗着有些本事还略通医术,村民小病小痛都找他医治,捉弄人时也没让人伤筋动骨,因而被他捉弄的人也不会太过计较。
老梨树下的一众老汉和年轻人听到有酒喝,立马来了精神,呼喝着就要往赵麻子家走,谁料各自家中的饭菜已做好,女人们来大梨树下叫自家汉子回去吃饭,人群才又慢悠悠地往村里走去,村口又恢复了平静。
红彤彤的火烧云如波浪般涌向远方,漫天一片十分壮观。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虫鸣声也越来越大,想必过不了多久那奔向山上的刘添福就要骂骂咧咧的回来了。
刘添福的女人见旁人都回家吃饭,独独自家男人不见踪影,问了邻居才知道被王腾骏骗上山,想着至多半个时辰刘添福也就回来了,嘴上骂了几句那可恨的王老头:“你这缺德的痨病鬼又来骗了我家老汉,等哪天我得空定要撕了你的嘴!”
这女人嘴上骂着,手上又闲不住,回到家中后坐在门槛边上用竹条编箩筐,等着他家汉子回来吃饭。
小山村本没有多大,就四十几口人,谁家的鸡鸣狗吠都听得清清楚楚,因此刘老汉女人的骂声也清清楚楚的传到村里每户人家的耳朵里。
“刘家的娘们儿又在骂街了,大晚上叫得比蝈蝈儿还响亮,有这力气怎么不去王腾骏家门口指着鼻子狠狠打骂他,也就会窝边横。”村里一农夫对着自家内人说道。
“那王腾骏着实可恶,村里的男人个个都着了他的道,你还记得上次赵麻子半夜被他骗到乱葬岗去挖金子,才走到路口就看见鬼火晃个不停,当时就吓得尿了裤子,谁料想那鬼火居然追了上来,赵麻子胆都被吓破了,连滚带爬回到村里,衣服都划破了,活像个叫花子,躲在家里好几天不敢出来。”
农夫内人想起那一夜赵麻子爬着回到村上,鬼哭狼嚎的叫着村上的人来帮他打鬼,实在狼狈,忍不住咧着嘴笑起来。
“要是他再骗我,看我不打断他的腿。”听内人说完农夫想起先前被他骗的几次,觉得大伤面皮,作势撸起袖子就要冲到王老头家。
“哎哎哎,回来,你给我回来。你打伤了他谁给你治腰上的伤,骗就骗反正不蹭破你一点皮,忍忍就是了。”农夫内人倒是拎得清,连忙拉住农夫。
村上的人大体上也这么想的,因此没人去找王腾骏的麻烦。老头就在家里端着碗吃饭,想着过会儿那刘老汉该骂骂咧咧的回来了,说不得还要来家里找他理论一番,到时候刘添福一定很狼狈,想着想着老头就笑了起来。
“老头子,我说你就别作弄他们了,万一哪天他们气不过合起伙来打你一顿,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劝得住。”王腾骏老汉的内人秦氏一边劝着,一边给老汉夹着菜,嫩笋腊肉干的香味馋的邻家的狗呜呜直叫,秦氏虽年华不再,从眉眼间仍可看出当年明艳动人的风华来。
“老婆子怕什么,他们自己蠢罢了。我每次哄他们他们都信,也不长记性。就方才,那刘老汉也不多想想,今年难得春雨充沛庄稼长势好,今年的征粮一定交的够,我看见野猴子糟践庄稼能不帮他赶?”王老头嘴虽然臭,但心肠不坏。
“得,你说什么都有理,等哪天被人打了我带着预儿跑得远远的,让你在烂泥地里爬去。”秦氏担心这么下去总有一天祸从口出,好言提醒却被堵了回来,说起了气话。
王腾骏并不在意,他很清楚村民的软肋在哪,也知道自己对于村民的价值,因而平常捉弄人的时候也会拿捏分寸不会太伤人面皮。
“预儿去山里采药明日也该回来了。要不是那陈二狗跌了一跤折了腿,我要煎药脱不开身,怎么忍心让预儿一个人上山,我可就这么一个儿子。”王腾骏心中忧虑,不禁暗恨自己没能随身保护儿子。
“预儿也不小了,平常办事也够机灵,他不会有事的,你带着他进山采药也有十来趟了,他知道分寸。等他回来后我也该带他去积云镇上的私塾里上学了,这几年来他学的越来越快,我们快教不了他了。”秦氏一向识得大体,村上的人多亏她从中调和,不然说不准王老头还真被人打了。虽然她也担心儿子,但她知道王老头更需要冷静,与其俩人在这一起担心唉声叹气,不如提点他让他振作些。
王腾骏夹了一筷子笋干,边吃边小声嘀咕:“我就是担心儿子嘛,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让他一个人采药,心里不踏实。老婆子,今日这这笋干滋味着实不错啊。”
“你护得了他一时你还能护他一辈子不成?孩子总有长大的时候,自有他的机缘。你也不想想凭着预儿的聪慧以及身手,从来只有他欺负人的份哪有人能找他麻烦的份。老头子,你说要不要让预儿去通天峰上拜祭拜祭测灵石?”秦氏早年读过些书,学了不少道理,夫妇二人拌嘴王腾骏就没有一次赢过。
王腾骏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青竹筷子从白瓷碗中夹出的腊肉悬在半空,那肥美的油水滴答落在桌沿。他如同春雨消退后屋檐下爬着的蜗牛,不知道什么时候滴下的雨水会砸到头上,心里一下子纠结起来。
“老头子,待会儿你吃完了去村口等着,那刘添福回来了定要寻你理论,家里就这点家当,我可不想被他砸了。”秦氏心细,见状知道丈夫为难,话锋一转提起自己老汉方才捉弄的刘添福。
“我不去,要去你去。”老汉赌气说道。
“你去不去?”秦氏见状就要上去揪他的耳朵。
“我说了不去就不去,哎呦哎呦哎呦,夫人你轻些,当心你把我我耳根子扯掉了。”王腾骏抵不过秦氏的“训夫绝招”,嘴却还硬着。
“你不去我去。”秦氏把手一甩,饭碗在桌上重重一跺,阴沉着脸就要出门。
“哎哎哎夫人你别动怒啊,我去还不行吗?哎呦哎呦哎呦,夫人饶了我吧,别扯我耳根子,我下次再也不敢了。”老汉连忙从秦氏的“训夫绝招”下溜走,一刻也不敢多留。
“饭都没吃完就把我撵出来了,我喜欢的笋干也没吃上两口。夫人,那笋干你可得给我留着!”老汉一边嘀咕着一边慢悠悠地走向村口,那里是上山的必经之路。
王腾骏哪里知道秦氏的苦心,寻常人被他捉弄后肯定有满肚子火气,若当时发泄不出来记恨在心,说不得哪天一并爆发算总账,那时就难以收场了,现在秦氏要他当着人的面先让人消消气,日后也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