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不进的集体》
字数:2609字
天气转凉,但是这个亚热带的小城却不是特别冷,三叔提前从渔都的电子厂回来,只见他从包里翻了翻。拿出一件灰白的外套。对于李欣说
“三叔我提前回来啦,这是你爸给你带的衣服,是宝岛货嘞,你可真有福气”
母亲却嘟囔着“怎么不帮弟弟也带件衣服”
三叔尴尬的笑了笑“弟弟长大了不就可以穿这件了吧”
其实,说是宝岛货,不知道是哪个渔都小作坊里搞出来的劣质外套。临近过年了,有衣服穿总是好的,洗了几次也没有掉色或者缩水,也算是不错了。
这个学期语文课上正好学了“敝帚自珍”这个词。
穿着爸爸买的宝岛製外套,听着周杰伦的歌,脑海里闪过前几天在亲戚家看的TVB,
看见要好的朋友,李欣还会说上几句“屁嘞”“干你屁事”等流里流气的宝岛话。
海峡的对岸是什么样子的呢?富有想象力的李欣开始了对外面世界的遐想。
到了周一去学校,李欣早早地把外套洗了又洗,还反常地大早上洗了个澡,进入教室时,双手插进衣服口袋里,时不时的眨眼表示自己在享受着耳机里的歌,拼命压抑着心中的喜悦,假装着买新衣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虚荣心固然是不好的,可是当人人头上都围着丝巾,自己又何尝不想也搭块破布呢?
配合着前几日的荣耀,李欣觉得这一切痛快极了,心中想着:班上几位英姿飒爽的男孩子会不会悄悄地喜欢我呢?
怀着着这样的喜悦心情,李欣开始了快乐的一周。
语文课上李欣还写了一首诗:
背着城市
亚热带季风的河岸
淹没还不醉的桥
不醉的建筑
用静默解酒
一种从未有过的自我认同感袭来,甚至有些向着优越感发展的意思。
除了内衣内裤越来越紧,已经包不住越来越大的胸和臀,其他的事情都让李欣感到轻松加愉快。
几天后,班里转来了一位新同学富贵,为了照顾好这个家境优渥的孩子,老师把富贵分到了李欣的小组里。
一开始两人关系还不错。
因为互相不认识,多少是尊重彼此的。
可时间长了,不知道是李欣难改的乡音还是几天不换的外套,让富贵认为算是摸清楚了对方的底细就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李欣哼哼周杰伦的新歌,富贵就会调侃说“你怎么不直接唱出来啊”
李欣抖一抖太紧的“小衣服”,富贵就来一句“你打开来给我看看嘛”
主要还是富贵长得实在太丑,肥头大耳,膀大腰圆,让人实在忍不住叫上一句“地主家的傻儿子”
李欣上课偷窥班里的人气帅哥张秋阳,而前面就是丑陋的富贵就坐在正前方,真是煞极了风景。
主要是临近期末了,时不时的数学考试又总是让李欣难堪。本身数学就不是很强,加之富贵就坐在正前方,考过了富贵吧,赢一个傻逼又什么意义呢?考不过富贵呢?连一个傻逼都赢不过。
这让李欣十分懊恼,于是决定私自换一下位置,毕竟也没有正当的理由给老师去换座。
正好了班上有一个空位,李欣决定先给周围的人都讲好了,免得自己换位置这个举措会打扰到任何一个人。
李欣走近空位,不过她猛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文具盒,这不就是自己喜欢已久的帅哥张秋阳,想到自己要换到喜欢的人旁边,李欣想到的却是退缩。
毕竟是没谈过恋爱的傻白甜,哪能像妖艳绿茶那样轻车熟路的撩汉呢
所以“我想把位置调到这里”这句话刚到嗓子眼,就被“算了,不换了”取代了。
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李欣想了又想,难不成自己真的要忍受这个傻逼到毕业吗?
这时富贵喘着粗气回来,双下巴下面是几层肥肉的堆叠,每次他抬起头喘出带有口臭的粗气时,肥肉堆叠之间的污垢连成了一条直线,教室灯光明亮,清晰可见。
他好像又在和同学说些什么了,李欣仔细一听,好像是炫耀自己家里在渔都郊区有几套房的事情。
李欣猛然想起自己还在渔都市打工累死累活受苦受气的父亲,富贵的表情显然是深深地刺痛了李欣的心。
终于李欣决定了,“不管了说什么也要走了,正好了,可以和自己最喜欢的张秋阳一组。搞不好还能在一起,不赌一把谁知道呢”
第二天,李欣用力的用家里所剩无几的洗发露洗了洗油腻腻的头,长发里飘着香味,昨天和张秋阳他们也打过招呼,都没说什么,应该是稳了,没什么问题。
今天终于要离开富贵了,应该开心才对,喜气洋洋地拿起自己的旧书包到学校,趁着早读,准备换位置。
在大人眼里位置嘛,坐哪里都一样,只要能看到老师听到讲课。可是在孩子们的世界里,座位是有多么重要,他决定了你,是住在潘帕森的海景别墅,还是住在阴沟的藏污纳垢。
两个小组之间差别,就像是富人区和平民窟的差别。
今天又特别诡异,一大早人都来了大半了,在以往绝对不会如此。
李欣手提着书本,就像拿着刚刚贷款买的房交付的钥匙,准备迎接全新的美好生活。
“我坐这里了哟”
李欣再次和心上人确认此事。
只不过张秋阳脸上一变,好似并没有开心。
可怜的李欣的世界瞬间黑了下来。
“你一定要换吗?”
张秋阳一脸疑惑的问
李欣不说话,也说不出话,如果一定要说,带着哭腔也只会更加难堪。
李欣所站的位置好像成为了教室里最安静的地方。
心里五味杂陈,脸上却面无表情。
“大家都不想要你坐过来,你还是别人过来了”
一位要好的朋友看似忠言逆耳地劝道
“李欣,我看还是算了,他不想要你过来,你还是不要勉强坐过来”
这句话是周美琴说的,
李欣不知道怎么回,只是确定一件事,自己喜欢的张秋阳怕是和周美琴这个妖艳贱货搞在一块了。
这是看似友情的劝说其实才是最让人寒心。
无奈之下李欣也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只是找了一个角落默默的抽泣。
刚刚培养起的那点自我认同感瞬间荡然无存。
和家里一线城市有房的富贵截然不同,李欣是敏感的,碰到的棉花都会受伤的她,好不容易在前几月的运动会辩论赛中培养了一丝丝的钝感力和自信心。
一瞬间,被全部击溃。
一张奖状失去了他人的认可,其实不过是一张纸罢了,
一枚奖牌失去了旁人的羡慕,其实只算是一块铁而已。
如果只是一次调位置当然不必如此难过。
只不过自己喜欢的张秋阳同学的举动,瞬间就把李欣青春期对于与英俊男性的故事抹杀干净。
“我能坐这里吗?”其实是“我喜欢你”
“你非要坐吗?”其实是“对不起”
告白失败,旁人的话又何尝不伤透了李欣的心。
人,其实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李欣此刻感到世界崩塌,自己的人间性荡然无存。
此刻的她不愿意做任何事情,除了哭。
一整节课,
李欣没有把头抬起来过。
老师也知性得任凭李欣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
从相信一切到怀疑一切,只用了短短几分钟
从希望到绝望,只是同学们上下两瓣嘴皮的几次张合
自己做出的那些努力,在此刻都显得可笑起来。
比如奋力的一个个抢断,拿到球权,不为自己恋战,把球一次次传出去。
比如细心准备后的在辩论赛场上的妙语连珠,把对手班级打得节节败退。
又比如那些矫揉造作的句子段子小短文,明明失去了李欣这个班里会少去好多笑容。
只不过这一刻,这些都是就像是脱口秀里不好笑的punchline,可笑极了。
从那以后,李欣便意识到,这个集体是始终融不进去的。毕竟把能做的都做了,结果却是这样。
就在不久后的一天,老师给大家上了《闰土》的后续,小学时也学过这个课文,只不过到了初中就把后面那些沉重的文字也搬到台面上分析。
成年后的作者和润土之间有了一层厚障壁
年少的李欣和全班同学都有一层厚障壁
别的同学应该很少能像李欣那样有代入感吧,这种代入感,对课文深刻理解,又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从那以后
李欣心安理得的一个人,
话也少了,
歌也不哼了,
诗也不写了。
好像也是从这年开始,加利城里见不到燕子飞了。
燕子死了,
诗人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