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处,已见了血,一男一女闹得并不愉快。
这边,风三尺屋内,两个男人却聊得火热。
尘无畏先是抒发了好一阵激动之情,又以水代酒,与风三尺共饮了几杯——能入灵剑派,能为灵剑派内门弟子,真是他十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
“十年磨一剑,今日锋芒释!十年苦修,终不负故人情!总算、总算对得住赤溪乡民,对得起父母双亲……”
杯中所盛为水,入喉入心是酒。以水代酒,喝的从来是酒。
也不知是水醉人,还是人自醉。尘无畏有些醉了,
他好像从朦胧的泪眼中,瞧见了苦练剑术的自己,瞧见了十年如一日默默支持的父母,瞧见了为自己打了数十把好剑的李铁匠……
他是真醉了,醉得不轻,以至于抱怨道:“可是、可是风哥儿,我苦练十年剑技,却不及你丝毫。你知道我有多努力嘛?”
风三尺听得前言,也有些怀念赤水之旁的日子。尘无畏有此发问,他也不觉奇怪。
毕竟过去十五年间,自己从未练过剑。不!确切地说,是从未碰过剑。劈柴砍树用的是短斧大钺,打渔捕猎用的是长叉尖矛。
“我当然知道你有多努力,三伏天来赤水泡澡,三九天在家中取暖;
秋凉不练剑,春暖不试刃;
闲时撩林家小妹,农忙于田地偷懒……”
“咳咳…咳…别、别说了,给我留点面子不行嘛?我这正煽情呢!”
追忆往昔,自然有许多感概,只是心境如剑境,求的是哀而不伤、锋芒不毕露。
似尘无畏这般感伤,要是乐极生悲,伤了练剑之身,坏了练剑之心,实在不美。故而风三尺才掀了他的老底,不使他陷入乐极之苦。
说这些,绝不是为了告诉他,他之所以能进灵剑派,全然是自己的功劳!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为什么练剑?”
“不记得了!那时候才多小。”
“你两岁时,总缠着我给你讲故事,而我哪知道什么故事。只能将我所经历的……
咳…将我瞎编的剑道故事讲给你听,你沉醉于剑道杀伐故事,也很想、很想成为故事里的人;每天拿着小树枝作剑,挥来挥去!”
尘无畏拭去眼角的泪水,低头笑道:
“当时不懂事,哪晓得剑道修行如此艰难。我还记得,那时爹娘还不许我练剑,要我读书写字,以后做个识字先生;
后来也不知怎地,又让我勤加练剑,说我不是读书的料。”
风三尺为他的酒杯斟满水,“你确实不是读书的料”,
更不是练剑的料!当然,后半句他没有说出口,毁去一个人很简单,有时就在半句话之间。此时正是春风得意之际,不必急于鞭策,以后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不过,这并不是他们自己想通的!”
“那?这……”
两人碰了一杯水酒,风三尺继续说道:
“我三岁那年,也就是你两岁时。乡里来了几个强人,要抢粮抢钱,还要抢人。乡长来不及去城中禀告,不得己,我只好用计击退了他们。
然后,就顺嘴提及练剑之事,你爹就答应了,说是报恩。之后我也就搬到赤水之旁,独居于此。还有很多事情,不说也罢。
仅凭你自己的努力怎么可能上得了灵剑派,倒是你别再偷懒了,剑之一道,何其漫长;
我身边的朋友,就此,也只剩你一个!”
尘无畏不由苦笑,原来你三岁时便恐怖如斯。
而且什么叫“仅凭我的努力”上不了灵剑派,我本来就是自己努力来的灵剑派。你不要觉得你现在厉害,就能随意编排我!
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却不好这么说。
“原来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风哥,我敬你一杯!”
尘无畏欲向风三尺敬水,但风三尺的表情已严肃起来。
“风哥儿,别小觑了这水,怎么也是灵剑派的水,好多人想喝都喝不到呢!明天、明天一大早,我就提酒来陪你喝!”
“明早,你还得去内门拜师见众师兄。”
“忘了忘了,那明晚……不行不行,明晚还得去各峰刻弟子印……过几天,一定!”
风三尺并不好酒,灵剑派内恐怕也没有什么好酒。毕竟,酒乃穿肠蚀心之毒,剑修之人轻易不沾。
除非是烈酒取暖,火酒养剑。但两者都少之又少,实属特例中的特例。
“提到强人,无畏,我倒有几个问题想考考你!
假若赤溪乡内入了几个强人,你该如何?打还是不打,杀还是不杀?”
尘无畏不知为何被问,不假思索道:“当然要打,乡民皆亲近,怎能不打?至于杀人,若是可怜人便放了不杀;恶人便杀了!”
“假若乡中原已有几个小贼,与之里应外合,又该如何?”
“打杀便是!不顾乡民安危,是不孝不义!”
“假若你并不知晓是哪几人,只知有人串通,又待如何?”
“对乡人多加试探,对强人严加逼问!而后打杀便是!”
“假若大半乡人,已与强人联手,那又如何?”
“怎会如此?乡民多淳朴良人!”
“假若如此!”
“打杀便是!如此忘本,丢了祖宗基业,是不孝子孙!”
“假若除你之外,乡人皆为贼人,又该如何?”
“不可能!”
“假若!”
“不可能!”
尘无畏摇头道,此时他的回答已有些犹豫,神色也严肃不少。
“假若……假若如此,那我也是贼人!”
风三尺听闻此言,不恼不怒、无喜无悲。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良久。
夜深了,山路崎岖,屋外风声四起……总之,到了尘无畏该离开的时辰,明早两人各有要事。
尘无畏起身离开,他要走,风三尺也未送他,只是端坐不动。
待尘无畏小心翼翼地关起门来、离屋而去,风三尺倏然瞥见包袱中早已书就的《剑身决》。
并未多想,夺门而出,追上尘无畏,将此书塞入他“纤弱”怀中。
“按上面好生修行,不多时便可实力大增!”
风三尺没送尘无畏,尘无畏却也不恼。他从小便知道,风哥儿是个怪人;更何况有了今日亲眼所见,自己可得抱好这条巨粗无比的大腿。
别说是这么一点冷淡意味,就是个冷屁股,也得拿热脸给风哥儿贴热咯。当然,这只看风哥儿舍不舍得让他贴。
“实力大增!有多大?能打现在的十个我吗?”
风三尺略一思索,“修行得法,大概能打一百个你!如果你跟往常一般偷懒,也勉强能打十个”。
尘无畏将书从怀中取出,举过头顶,想砸回去。又怕砸去就拿不回来,只得作罢,抖了两抖,举着书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