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无声和夜曦说话之间,又飞掠过几片山头。英无声欲问夜曦说的那些事的真相,两个人却都看见,在一座平缓些的山坡峰腰里的雪野地上,正围拢驻足着密密麻麻的一大群人。
二人眼光所到之处,不时还有零星的或者三五成群的人,仗剑持刀往那个方向疾赶而来。
夜曦说;“来不及了,这么多人都匆忙的赶回,只怕是为极其重要的事,待会说不得又要生起变故,你给个痛快话,到底答不答应我。”
二人驭着风头,卷起的雪花又倒飞着射向空里去,起落之际,英无声说;“你就算要杀了我,我也不会答应去偷抢别人的东西的。”
英无声说过这句后,等着夜曦那让他猜不准古怪性情的责训,但夜曦却没有,她只说;“你怎么这么固执呢,是我偷又不是让你偷,我是要救人,又不是贪他们的那口破刀。”
夜曦说;“我之所以要连他们的刀一并偷了,是为着你好,你说你胆子又小,身手又太差,却身上还藏个那么大的秘密,你要是没点本事,不是要被人欺负么,便是遇到我这样的不厉害的,你都打不过人家。”
英无声便要问自己身上到底还有什么秘密,却说;“或者我可以帮你想别的办法救你师姐妹,但让我去偷抢别人的东西,却不能够。”
夜曦说;“你真是死脑子,那我说如果我能替你找到破你毒的解药,你会帮我么。”
夜曦说;“如果你知道有比你厉害的人能解你的毒,有解你毒的药,你打不过人家,人家又不给你,你会怎么办,你就等死啊。”
英无声说;“你真能找到解我毒的药么。”
夜曦说;“我既然知道,自是能找到解药的,我也不让你为难,你只借我你的这各破袍子用用,我便给你找到解药,我不让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不勉强你,如何。”
英无声说;“就这么说定了,我陪你去找那两个通冥圣人救你师姐妹,你帮我找回解药,除此之外,你们恩恩怨怨的事,我一概不掺和。”
夜曦听得,就愉快的应了。夜曦说;“待会到无人的地方,我从你袍子下出去,我去找找我认识的人,问问一些事,你不要乱跑,只跟紧我,或许会听到很多对你有用的消息,你要仔细听,我会让他们说些你感兴趣的事。”
英无声猜测,夜曦或者是要他知道谁让自己中了暗毒,或者是要一些别的秘密,虽然不知怎样,但能肯定,那些秘密也关乎自己。
英无声遂也答允了,心中却又想,她也不怕我借机独自跑了。
二人这般谈论着,不时已渐逼近了那座山坡,夜曦说得慢下来了,得防备着被眼尖的高手看穿他们的行藏。
他们纵跃过去,已能听到不远处此起彼伏高声论议的话音,不时,于那些随风传来的低低窃窃的语声余音里,又会忽然的升起数句叱咤声,或者怒骂咆哮声。挡过大雪细听,也能听到出鞘的刀剑被寒风吹过刃面的尖锐鸣啸声。
是数十百刀剑被风吹动的声音,透着森然的杀伐之气。
夜曦说;“怕是那些人又要杀斗一场了,不知他们老祖救出来了没有,这黄月山中被通冥五圣阻止了出入的路,一般人都是进不来也出不去的,这些人持刀而动,是他们发现了私闯进来的仇人么,是六界中的高手,还是他们又要自相残杀。”
夜曦似自言自语,说;“难道他们发现了那个柏寿生,还是发现了那个杀了诸葛四的骷颅人呢。”
夜曦也没等英无声要问出柏寿生到底是谁的话,她就抓着英无声落下风头。驻了足,两个人只拣僻静无人的地方行去,经过一处根大茎密的草丛,英无声咦的低呼了一声,夜曦也立定足看到,在那草棵深处,露出了一只帮面上绣着花叶的红色云靴来。
看那草叶枯乱,有压折的痕迹,二人皆想到,是有什么人潜藏在里边,只是这人也太过心大了,此处虽然幽僻,但他也匿得过于显眼。
二人谁都不敢冒然拂开草杆子去看,就悄然着候了好半天,却仍是不见动静,他们能看到的,只是吹落来的风雪洋洋洒洒的坠在他的裤脚褶皱里。
“是死尸。”英无声说。
夜曦也查觉到了,看四周时,全无半只脚印留在雪地上,也不见丁点打斗过的痕迹,二人便不得知,这人是落雪前就已死于此地了,还是被厉害高手杀害后抛尸此地的。
“难道是他,错不了,定是他。”突然夜曦这么说了一句,她捡了一截树枝拨开草窝看时,里边果然仰面而躺着一个红袍锦衣的年轻男子的尸体。
不待英无声相询,夜曦已说;“这是地焰山二十四金甲神里的丁一舟,曾到过赵家向我们一位师姐提过亲,我认得的,听人说他们二十四金甲神里的人,玄功都是很厉害的,所以这次被暗地调拨了过来值守黄月上,看护那黑血老祖,却不知他又被谁杀了。”
夜曦也不嫌弃死尸污浊,就近过去查看他身上的伤口。英无声也去看了,发现那人的致命伤亦是在咽喉之处,能判断是被很疾快的利剑只一招便刺破了喉管,剑势细密如风吹过,几乎没留下带血的印迹。
夜曦呆立了半响,面色沉沉的,说;“难道真又是那个骷颅人,这么快的剑招,只怕能接住的没几个。”
二人再欲查看,忽听得那处山的半腰里又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刀剑相击声,就听得刀剑声密如雨网,时而震如金线破风,时而急如冰河铁蹄。听声音,好像是只有一个人,在以极其高深的剑法与无数人交手过招呢。
会是谁,竟能以一己之力挡下那么多好手的联袂围攻。
夜曦说了句快走,提起英无声即向刀剑嘶鸣处冲去。二人不敢直行,他们绕着背人的路径奔走。还未去得多许,二人眼光余角里都各扫见,在侧首的雪窝里,又挺着几具尸体,他们穿着华丽气派,身上佩玉饰金,一眼便知是极有身份地位的人。
英无声和夜曦一并止足去看,一个穿着锦毛貂裙,是三十出头妇人模样的装束,她腰肢纤弱,面目白细,双手中各握着一柄精钢短剑,剑有尺余之长,柄腕镶有珠玉之宝,刃锋之上青光聚而不散,凝如冰河寒水。
而另一个,却是身材魁梧壮大的虬髯中年汉子,他赤手空拳,未闭了眼的面上还显着愤怒之色。他中创极重,那刺过脖子的一招几乎将他的脑袋削掉了,血迹惨惨的染红了大片白雪。
夜曦见了,面上的惊异之色里又显出了多多少少的恐惧神态。英无声就知道这几人也是夜曦所认识的,恐怕他们的身手也是并不为弱。
英无声便也发现,那剩下的几具尸体中,还有三两个着的是与丁一舟一般的衣衫。他们皆是颈中着伤,都是一招致命,着剑处俱在颚下喉结方寸上。
夜曦指着那虬髯大汉说;“这是驻仙崖的马归晚,功法在二十四金甲神众人之上,他的玄功也应该比风门十二卫的高深些,他与流云阁的无心上人在伯仲之间,是顶厉害的一个高手。”
夜曦就过去将那妇人手中的短剑都拿了,也给英无声手中硬塞上了一把。夜曦说;“这并不是偷抢的,这是花浪岛晁娘子的竟霜剑,削金断玉,锋利无比,拿着防身吧,这个凶手太厉害,还不知道怎样呢,万一有个什么好歹的,也能应一番急呢。”
夜曦将那晁娘子腰里的剑鞘也解了,就递给了英无声。她也没再说那另外死去的人是谁,只是不停的翻捡着那些死尸身上的口袋行囊。
英无声不知夜曦要干什么,只见她将那些翻找到的瓶瓶罐罐和书谱金银都装进了自己的怀里,说;“我已打算不回去了,他们不一定会放过我,这些东西将来我可能都用得着的,马归晚的‘紫雷诀’被我找着了,等我学了再教你。”
英无声便要劝阻,夜曦却说;“你听,那边斗得更厉害了,听这剑气声,怕是还要死很多的人,不知他们围剿的是谁。看这些人的伤势,都是一剑穿喉,这情形我到是见识过的,不知会不会是那个人。”
英无声猜测夜曦说的也可能是那个在无尘阁道上,在无休江畔杀死了诸葛四兄弟的白骨骷颅人。
两人说着话,正欲往那边奔去,忽然又听得好一阵起起落落的惨叫声,惨叫声显得短促惊慌,却并不能辨别出里边的极大痛苦。
英无声虽觉骇然,但也没感到多少恐惧。但夜曦却知道,那是交手中的人被对方一剑毙命而来不及呼喊的声音。
会是谁,能有这般神通呢。一剑如风过,杀人似弋草。
二人仿佛都是由不得自己,一时皆定住了步子只向那边望去。又听得那里响起的金铁击撞之声快如雨打房檐,密如飞沙过窗。
二人就忘了移步,正瞅之际,忽然一阵暴响炸起,好一片雪浪白波猛烈的向山下四周乱腾腾的翻卷而去,在纷扬纷扬的乱色里,遂见无数人影鱼干似的倒飞着滚下了山腰来,待落了地,都死挺挺的不动了。
英无声就震惊无比的说;“这么多人都被杀了么,这人如此厉害,难道没人制住他。”
夜曦蹙着眉弯没有说话,正思量还要去不去那边了。未及她想得分明,只见已从那斗杀之处又跃出一个全身黑衣的人来,就见他踩着风雪节节拔高,如利箭般的直往另一座极险极高的山峰顶上飞掠而去了。
又是黑衣人,难道是通冥五圣和赵家斗起,带得这么多人纠杀在一处了,还是通冥五圣竟和他们整个黑血七渊为敌而战。
通冥五圣纵然与赵家有仇,亦不至于和整个黑血七渊杀在一块啊。
英无声疑惑着才要问夜曦,忽然见到在那黑衣人之后,距着三五丈远近,又有两个周身尽黑的高手尾随而去,也是快如风飘火掠的身法。
看得清楚,后面那两个黑衣人是追逐着前边的那一个的。后边那两个黑衣人身处虚雾之上,竟能凭空发掌,他们掌气如寒霜潜降般的,明明淡淡的直往前头那黑衣人身上迫淹而去。
夜曦惊讶的说;“盟主暗使,怎么会是盟主暗使,通冥五圣怎么和盟主暗使打起来了。”
经夜曦这般一说,英无声再细看时,果然见后面飞掠追撵的两个黑衣人的腰带上都插着宽大的黑铁弯刀,而前面飞转如轮的那个,手中正舞着的却是一柄光华如银的长剑。
那盟主暗使不是也已死在无尘阁的望海宫里了么。他连那快黑血盟王令的玉牌都丢了,怎么又回活过来,此人到底是谁呢?
三人虽然行装相近,但却是兵刃不同。英无声疑惑的想,那盟主暗使怎么会和通冥五圣一般形貌呢,纵然他身份隐秘,也不必与别人一般装束啊,他也不怕被七渊的门徒错认了。
英无声心中窃想,忽然记起那位盟主暗使拿的,也是与叔父一般的长剑。
听得夜曦说;“不好,只怕通冥二圣那两个老怪物不是盟主暗使的对手,如果他们被盟主暗使杀了,我几位师姐师妹就没得救了。”
夜曦说着话,她也不管英无声怎么说,即欲抓着英无声也向那孤柱一般的危峰上驰去。
二人尚未移步,早看见那飞掠在前的黑衣的盟主暗使,竟然在那么一瞬里,手中长剑挥出于脚下,就见他双脚轻点剑锋,凭虚猛得拧动腰身,霎时身首前后之形互转,他长剑斜扫,径往尾随着的通冥二圣击去了。
似乎满天白雪被那盟主暗使的剑气所裹所激,竟在刹那之间聚如泥沙,齐向通冥二圣当头覆压而去。
英无声心中暗说;“只怕通冥二圣那两人要遭了,盟主暗使剑上的风雪之气重若云翳,一旦着上,岂不被砸下来,岂不摔得半死。”
英无声心思未定,却见那通冥二圣并未闪避,却是二人一线,眨眼之际前后相托,后边一个抵手抓着前边一个的双足,前边那个双掌齐出,手臂胸腹之间也是鼓荡起一片大雾飞雪。二人心与气同,一并使力,击向从盟主暗使剑上压来的那片雾雪去。
剑掌风气相撞,两片云雪逼激,一声大响如雷而动,已见三人已接在一起,盟主暗使立于云空之顶,通冥二圣承于雪雾之下。那盟主暗使剑上力满,将通冥二圣压的层层低落下来。
英无声看得目瞪口呆,夜曦也忘了要动身移足。便见在通冥二圣与盟主暗使高下即要分断的间歇里,又从那处山腰里,鱼贯而起的飞出了两个人来,他们一前一后,顶开风雪湿雾,直往三人酣拼的斗场半空中飞掠而去。
夜曦突然就说;“是左右使,是他们黑血七渊的左右使北斗星南。”
夜曦话音未落,已见那两人依样画葫,皆停驻在通冥二圣的脚下,四人列队笔直,孤玄一线,悬垂托于那片积汇的云雪之下,一时拼得难分难舍。
他们竟未见招,直以内力拼斗起来。
看他们一时之间斗得旗鼓相当,不知怎么的,英无声渐就担心起那盟主暗使来。英无声想,那通冥二圣都该是很了不得的人物,现今他们四个斗一人,以多欺少,战成平局,如果让通冥二圣腾出手来,使出那炼狱刀,那盟主暗使岂不是要必输无疑了。
英无声就想到在无尘阁望海宫听到的黑血七渊部众的谈论,虽然也不知真相是如他们说的那般,如果是那左右二使阴谋夺权,要与他们盟主分庭抗礼或取而代之的话,那左右二使到也是太也无耻了,而眼下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与盟主暗使交手,他们之间只怕不能善了啦。
英无声忽然有些同情起那盟主暗使来,不知是因为他也成了黑血七渊盟内互斗棋子的缘故,还是因为他有着和叔父一般长剑的缘故。
英无声正想得出神,听得夜曦说;“怕那盟主暗使要吃亏了。”
英无声急看时,却也未见他们几人要分出胜负。英无声能看清楚能看明白的,只是那满天降落的鸡头大雪,在飞落那片空里的杀斗场时,竟不被冲击而散,而是涌涌挤挤的,重重复复的,一片一片的积沉上去,渐就成了如浮于海上的冰岛般的了。
英无声说;“他真要吃亏么,也未见他要输的迹象啊。”
夜曦说;“我不是说他的玄通内力抵不过通冥二圣左右使他们。”
英无声听得明白,但他却看不明白,他便又问了一句,英无声说;“他一人和四个斗得不相上下,显然他的功力更胜于那左右使几个,他怎么会输呢,他打不赢,还跑不了么!”
夜曦说,你可真笨,你看着吧,看我说的对不对。
英无声不解其意,目不眨眼的仔细盯着看,夜曦那么说,必是有根据的,不知那盟主暗使有没有防备。
眼见半空流雪密雾之上,青峰危岩之畔,涌积的风雪越来越重越来越沉,已渐黑压压的遮挡了半面天光,但那五个拼斗的人,竟全没有撤功遁走的意思。都在轰隆隆响着的重云磨动声里顶着风雾撑着。
那个盟主暗使还时没有动,但他几乎被淹没在雪色白雾里了。
突然,夜曦说;“来了。”
英无声闻讯忙看时,竟然从那盟主暗使的头顶的雪色里,直飞出五七个高手来,他们抖剑舞刀,直往盟主暗使的后影里,当头劈去了。
原来那几人竟是趁着双方酣拼的时机,悄悄的潜飞上了对面的那座绝险高峰上,他们等得到那盟主暗使不得分神之时,力将不支之际,便猛然暴起出击,欲杀那盟主暗使一个措手不及,一举擒拿了他。
这些人以多欺少不说,竟然还背后偷袭,瞧那几个从背后下手的人,他们出招也是狠绝无比,各人刀剑之上俱是风声呼啸,料来不是等闲易与之辈。
英无声不免替那盟主暗使捏了把汗,心里想,只怕那盟主暗使是躲不掉他们的合剿了。
英无声便欲问夜曦那盟主暗使有没有取胜的把握,或者逃去的机会,夜曦说;“你再看不就知道了啊,我又不是他,我怎么能知道呢,十个打一个,他能都是高手中的高手,成败输赢就在呼吸之间,不到最后,谁能预料到。”
英无声说;“等于没说。”
英无声就不再问夜曦,他再不转头的看去时,相持的还没有任何的动静,还是谁也不曾挪移一下身子,而那偷袭的人,已然欺到盟主暗使丈许之内了,他们的刀剑之上光风嚯嚯,渐欲罩成一张罗网,海雨天风般的向盟主暗使的身上丢撒下去。
那盟主暗使还是一动不动,英无声一霎里即想,只怕他是无力再顾其余了,被那通冥二圣和左右使逼住了,腾不出手,内力不济。只怕他要性命难保了。
英无声想到那柄和叔父的一样的虎头玉柄的长剑,想到那盟主暗使说不定会和叔父有些关系的。
眼看那几个偷袭之人已发功织成一张刀剑之网,正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压向那人的头顶。
英无声说;“有没有法子救他一救,他以一敌十,也算个英雄了。”
夜曦看了英无声一眼,说;“怎么救,人家飞得那么高,站在云气之上,你能上去么,我连那个通冥教的老怪物都打不过,怎么对付得了那十个人,我估计就算有你这破袍子挡着,也不一定没事,弄不好会被他们的剑气绞成肉泥的。”
夜曦说;“我让你偷了那老怪物的宝刀来学,你又不,这会又想救人。”
夜曦话未毕,忽然一阵云雷暴击般的大响,只见那盟王暗使在头顶众人剑网将合未合之际,猛的撤剑而飞,忽然快如黑夜之电,只一瞬,已纵出那片雪云,从侧影里,直往另一个山头掠奔而去了。
大响未静,那幢厚积的雪云顶上忽然失力,被通冥二圣几人的功力摧动,城池陷落般的直往那孤立着的险峰撞去。
顶上的几人躲避不及,惨叫声里,便被一起撞在了那道绝峰顶端,又一声大响而过,山峰被平推倒了半面,而那通冥二圣及左右使等,早又随着盟主暗使的去路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