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南湖上,神翎院的官船如同一座宫殿。自西向南缓缓驶向灵瑚木码头。
在船头,身材修长的女子迎着夕阳。她身穿一件淡绿色的羽绒袍,胸襟前有黑蓝色神兽的纹绣。湖风吹过她湛蓝的长发。手指上的戒指动了动,在湖面留下痕迹。
此时,从通往船头的过道中走来一位面容消瘦的男人。男人宽大的肩膀挺起了华丽的衣服,中间一色乌青的扣子泛着褐色的光芒。露在外是漂亮装饰,翻入内又是施展神术的灵玉。
“北风送来阵阵清冷,闻到南湖神庄的仙樟树香,仿佛混沌中有朗朗清明。如果有一盘结着冰霜的草莓会更完美。”神爵骆臻说话的声音不大,正好能传到姑娘的耳朵里。当他走向船头,明明两旁灯笼摇曳,他却静若幽兰。
仇婉若恭手作礼:“地鼋神府神爵大人,晚辈失礼了。”
“泗水城神翎院最美丽的水灵医师,看来你跟我一样不喜欢喧闹的地方,不喜欢无趣的政治与礼仪。”骆臻慢悠悠地说到。
仇婉若轻轻靠在船栏上,避开了浓郁的香味:“多谢前辈夸赞,能得到前辈夸赞宛若受宠若惊。”
“哈哈姑娘客气了。”骆臻笑了起来。即使是洛城的大神族,岁月没有饶过他脸上的皱纹,不过颊边的肌肉又让他显得很有精神,“我想起来二十年前,我在洛神殿学府的时候,尊父曾经到访教授过我们水象神术,如此算起来尊父才是我的前辈。”
“是啊,我听父亲提过。”姑娘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骆臻向湖面上望了一眼:“可惜南湖神族离开后它失去了玄美妙色,如今吹着湖风也只能徒增苍凉,不如让更幽静...。”神爵忽然发现了什么,嘴角微微一笑:“原来姑娘正与你的宠物玩乐。”
仇婉若紧张起来,“我...我是。”她还想掩饰,但深色的湖水中已经露出两只奇怪的触角,大如铜铃的眼睛也半浮在水面上。骆臻故意拧起眉头:“泗水神殿的水麒麟,婉若姑娘你出访洛神殿竟然带着水麒麟,要是让当地人看见会以为你们另有的意图。”
“不是的神爵大人,阿球从小跟我长大的,我们几乎没有分开过。父亲说我可能要在锭口城待上一阵子,所以我才会带着。”仇婉若着急地解释着。
骆臻心里有些奇怪,他们泗神翎明明只在锭口城待五天的,他暗暗琢磨了一下姑娘的意思。
“跟我解释这些是没有意义的,我并不是这里的主人。”骆臻依旧绷着脸。
“我尽量让阿球不要乱跑。”姑娘带着乞求地语气。
骆臻叹了一口气:“我会跟锭口城的神翎院解释,以我个人的身份。”
“多谢神爵大人。”
“你刚才说教它不要乱跑是对的。”骆臻向不远处茂密的水林指了指,“尤其是不能进入北面的水道。那里是通往南湖神庄的远古密林。在上千年里只有青氏族人可以出入。”
“阿球是想去那里玩。”姑娘顺着方向看了一眼,“,我好像听父亲说过一些,水道里真的很危险吗?”
“你见过域外的深山老林,这片水道与域外的古林一样,栖息着成群结队的凶恶猛兽。陆上有斑斓大虎有灰皮巨熊。水里有大口利齿的大鱼滩边盘踞的蛟龙。就算那些猛兽没有找它的麻烦,还有青氏族人制造的机关,误触机关可就没命了。”骆臻并不是危言耸听。
“多谢大人提醒。”仇婉若着急的手腕动了动,铃铛发出了急促的声音。湖里的水麒麟探出来了整个脑袋,她厉声训到:“阿球你听见没有,我来的时候就告诉你不准乱跑,神爵大人说了北面的水道非常危险,你千万不能进去!”铃铛又发出杂乱的声音。
水兽好像能够听懂人话,它“不高兴”的甩脑袋,掀起湖水正好溅到骆臻的身上。这下让它的主人急了,灵医师赶忙用手上的灵玉戒施法水象神术。一股水炁从神爵的裘袍里吸出,凝聚成水柱又喷在阿球的大脑袋上。
水麒麟呜呜叫唤了两声,听上去像白鹤的叫声。
骆臻捋了捋自己的衣服:“看来它不喜欢我。”
“阿球没有恶意,它只是不喜欢被人管着。”仇婉若解释着。
“它的名字叫阿球?对,刚才你就说了。”
“嗯大人见笑了,小时候它像一只肉球所以...。”
“我想它待在这儿也是无趣。锭口城的南湖虽大但比不上盘综复杂的泗水河。说起来...南湖也有好玩的地方,在东北方向有一处鹿河谷。谷底有大大小小的水洞,岸边是高山与密林,即使在冬日也能见到成群的野兽。以前那地方是锭口国祭祀湖神的地方,湖谷底还沉着古船,许多螃蟹鱼虾都寄居在,我记得不错的话它爱吃那些硬壳的东西。”
在神爵说完之后,灵医师手腕上的铃铛发出一些音律。显然它在音律中听出一些“好玩又有美味”的一些意思。阿球的嘴巴半浮在湖面上一张一合,进进出出的湖浪好像它流出的口水。它的大眼睛正望着仇婉若,又好像是在征求主人的同意。
“鹿河谷没有比阿球更大的野兽,让它别伤人就行。”骆臻又说到。
灵医师迎着湖风再次摇晃着手腕,铃铛一致的音律表示了认同。水兽在湖面上转了转,这会儿两只大眼睛望着骆臻。仇婉若笑着转过脸:“大人阿球并不讨厌你,阿球还想问你鹿河谷在哪...。”
“如果它觉得鹿河谷好玩的话。”骆臻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果鹿河谷不好玩的话它又要喂我喝湖水了。”
一道由西向东的风在湖面上掀起水浪,同时风声挤压出音律,表达了“跟着风的方向就能找到鹿河谷。”果然水麒麟的大脑袋没下湖中,追着水浪而去。
当神爵收起风象神术,眼前是姑娘惊诧的神情:“神爵大人您竟然懂得与阿球说话,阿球从小到大只会听我铃铛的声音...。”
“作为长辈略识音律,所以也会用乐声作为语言。”骆臻故作清高的模样引得姑娘一阵轻笑。“哈哈哈骆臻大人您真有趣...。”
之后两人轻松地聊了一会儿,骆臻见仇婉若的脸色又绷紧了。他转身撇了眼,一个环抱巨剑的男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更奇怪的是他手里还拿着两杯酒。
仇婉若恭手向对方作礼:“地鼋神府御灵剑侍阁下,刚才在择神会赛场交手很精彩。”
神殿剑侍只淡淡地点了点头,
“有机会想再跟你切磋一下。”仇婉若又说。
剑侍骄傲地昂着头:“机会非常渺茫,再怎么跟我切磋你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不打搅你们谈话了。”仇婉若毕恭毕敬的作礼,然后转身离开了。
忽然间,剑侍手里握着的酒杯有些无所适从。他隔着手里的巨剑把另一杯酒递给了神爵。
骆臻说到:“符兴鹏你跑来做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跟我喝酒吗。”
“我在神殿接到的命令是保护您的安全,所以不能离开您太远。”符兴鹏认真地说到,然后他指了指手里的酒杯,“酒是附带送的,我以为您跟姑娘聊天会用到这个。”
“现在用不着了。”骆臻瞅了对方一眼,他认识这位神殿剑侍已经五六年了,他有时候怀疑剑侍从来没有跟女人亲近过。
见泗水神殿的灵医师走远了,他索性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年轻人身上,“刚才的比赛怎么样。其中有两人是与你一样的六羽神翎,有没有哪位让你印象深刻的。”
符兴鹏他不假思索地说到:“牝鹄府参水星宿的护灵官,他用的噬炁鞭又快又急,只有他的神术能够让我应付一下。”
“他的神术再高一个段位你就得输了。”骆臻说到。
符兴鹏不情愿的点了点头:“您知道在择神会赛场是封闭的环境,这让水象神术的优势更大。但如果是实战,呵呵,他们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骆臻换了个姿势,细细尝了一口美酒:“在野外也好在择神会赛场也罢,神术的比试就跟饮酒是一样。你要知道是在什么该闻酒香,什么时候该是细细品酒,什么时候又该大口饮酒。”他的嘴唇抿了抿:“再好的酒里都会有苦涩,它能被掩盖也能被找出来。六象神术如此,神殿的政务亦是如此。”
一通说教让年轻的剑侍显得有些不耐烦,他认为神爵的神术并不如他,他也没兴趣听讲政务。骆臻也只好跳过这一环节:“后天我要回洛城了,但你要在锭口城准备明年的择神会。”
“择神会?我在洛城也可以修炼。”
“想清楚了再跟我说话!”
这下骆臻有些恼火了,他扭过头去。他喝了一口酒,发现后面再没有剑侍的声音。回过头人符兴鹏已经不见了。“符兴鹏这家伙走了也不打个招呼。”骆臻暗暗骂道。又听到拐杖敲着木板的咚咚声,他这才知道符兴鹏为什么躲开了。很快船舱下走出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是锭口城神翎院的院长。
院长调来锭口城时年过七旬,如今已是花甲年老人。当老人慢慢走到面前,神爵笑脸迎了上去。
“在这里散心呢,难得神爵大人有如此雅兴。”
“老院长雅兴也不错。”
“里面闷的难受,年纪大了需要出来透透气。”老院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裹紧身上的大衣。
“老院长这些年辛苦了。”骆臻说到,他见符兴鹏把另一杯酒留在桅栏旁,干脆递给了老院长。
“大人这话客气了。”
骆臻缓了缓说到:“想来六年前青氏族人离开神殿担心锭口城会出乱子,邀请您来担任神翎院院长,当时还很多人还担心老院长不愿意。没想一晃六年这么快就过去了,这些年锭口城是风调雨顺事事平安,神殿一直夸奖锭口城的政务,称赞锭口城神翎院诸位执政官,而在其中老院长更是居功至伟功不可没。”
老院长摆了摆手:“神爵大人哪里话,锭口城与我本人有很深的渊源。我早年在牧西城学府的时候,封氏族长的夫人樊兰正是我的学生。二十多年前我们为研究神学历史一同来到锭口城,在锭口城待了一年多,没想到后来促成封氏族人与神族樊氏的姻缘。”
骆臻暗暗点了点头。牧西城的神族嫁给了锭口城的封氏族人,当年也引起了不小轰动。一个是牧西城有名望的神族,一是锭口城最大氏族的族长,眼前老者正是这桩姻缘的促成者。想来当初神殿选他在锭口城执政,也是看中了这层关系。
“老院长六年来在锭口城还算顺心吧,比起学术研究,执政可要费心的多。”骆臻随口说到。
“当然比不上在学府里自在。好在樊柏随我到锭口城,他在镇湖司帮了我不少的忙。”老院长说到,“其实这两年我政务上的事几乎都交给封嵘处理了。我更多是在这研究西域的文化历史。其实在这我是有私心的,为了回到牧西城后还可以跟学子们吹嘘一番,我在这里可做了很多的功课。”老院长得意地笑着,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白发上,好似时光沉淀的岁月。
“是啊,青氏宗族与封氏氏族都有千年的历史,他们神秘而又古老的文化一直吸引着我,但我却没有时间学习。”骆臻显得非常遗憾,“不知老院长能不能给我上一堂课。”
“神爵大人客气了,从哪里说起呢。”老院长想了想,“封氏氏族传承了跨越纪元的文化,他们统御着这片土地上千。在当地的神话与传说中,封氏族人同样拥有天神的血脉。南湖神庄的青氏宗族更特别了,他们有自成文化,他们更愿意融入于自然之中。在锭口国西部更远的地方,有不少没有记载的部落异族。你要深入研究会发现,那些异族与青氏族人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你很难想象,高贵的神族竟然与低等的异族间有如此深厚的渊源。”
骆臻感觉到老院长有些避重就轻,他喃喃自语到:“想来他们与神殿的文化格格不入,或许正是如此,他们才决然离开神翎院。”
夕阳渐落,大船慢慢靠近了通向南湖神庄的水道,眼前是深远黑暗的芦苇荡,能看见往里是一大片的水樟林。
“穿过去就是南湖神庄。”老院长说到,“以前还能看见青龙神殿。”
“青氏族人可谓是洛神殿最神秘的神族了,玄妙的易珠,观冥天师的劫难预言,六年前他们忽然离开政坛...想起来十五年前我还刚刚到地鼋神府没多久,那时候受邀参观了南湖神庄的青龙神殿,不过没机会见到地劫盘。”骆臻借机提到了地劫盘,同时他悄悄观察着老院长的神情。
此时老人眼眸里亮着晶莹的光斑:“早些年老朽作为神学史的研究者有幸见过地劫盘,那真是是鬼斧神匠之造。相传青龙神离开世间之后留下了自己的躯体,第一代的天神子嗣依此建造了地劫盘。地劫盘并非徒有虚名,三百年前他预测到了南土妖族的入侵。盘中的灵玉针因阴阳浑沌发生了偏向,青氏宗族族长又将之称为煞炁之变。”
“地劫盘的煞气我也听过,相对应而建有天劫盘,不知道老院长见过天劫盘没有。”骆臻又忽然问到。
“天劫盘?”老院长愣了好一会儿,“我从来没听过,神爵大这天劫盘如何说起。”
“哦。”骆臻慢慢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洛神殿听人提起过,可能是人胡传的。”
当官船正对着进入南湖神庄的水道,船夫有意在水道前停留了一会儿。夕阳最后的光芒映入水樟,芦苇荡后还有更大更深的水樟与古林。
在骆臻的灵识中,他隐隐约约感觉水道里有异样的炁息,刹那间,竟生出一探究竟的冲动。直到想起守护神庄的石像,他才决心放弃。“青氏族人驾榛叶龙骨船才能通过,所有人都这么说。”他暗暗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