殃萝闻言,不喜不悲。
她已经等得太久,习惯了失望,淡化了仇恨。
但她是一川之主,她有职责夺回溴水,这是她的使命,也是她的道。
殃萝用神识略微感应余寄生的修为,旋即轻轻说道:“你的修为,还只是先天中境。那三只神兽,最厉害的举父,是小玄天境。傲因和蛊雕虽然稍弱,但也都是大后天境的神兽。”
“先天境?后天境?玄天境?”
这是什么境界?简直闻所未闻,余寄生大感疑惑,急忙看向怀中的玄兔。
“小、中、大的先天境、后天境、玄天境,依次相对应于如今的神州道法九境,但又相对强上许多。”
玄兔口上说完,心下却大惊:它曾问过余寄生的境界,余寄生便道自己也不清楚,只相当于忘气境。当日余寄生曾在修天殿武斗后顿悟,明显有大境界提升,但是他又没有像寻常望气境一般,在体内开辟出气海。难不成,余寄生修炼的,不是如今九州的道法,而是远古的道?
玄兔有些不可置信,惊讶地看向殃萝。
远古道法不够系统,诸多庞杂,修之耗时难懂。于是太古之时,神州道法开始分门别类,渐渐形成了神州道法九境。可是在威力上,远古道法却比太古道法强上不少。这也是远古时为何总有仙魔之说,而到了太古以后,便只剩下圣人一说了。
“没错。”
殃萝轻轻点头:“他的道,和我一样。”
“这……”
余寄生恍然,总算明白了一直以来的疑惑。只是他很奇怪,他明明照着祖师辛见豪留下的《东流去国帖》修炼,怎么练着练着,练到远古去了。难道辛祖师成圣之后,又发现了另一条更为行之有效的修道捷径?
想到此处,余寄生好奇问道:“不知殃萝大神是什么境界?”
殃萝扑哧一声,捂嘴笑道:“你不是都已经叫我大神了,怎么又反倒问起我来了?”
果然如此。余寄生心中大喜,颇为激动地说道:“神境。如此说来,或许有朝一日,我余寄生也可以成神成仙?”
殃萝被说的目瞪口呆,半响才皱着眉疑惑道:“成不成神我并不知晓。你若说到仙,就是我也未曾见过。不过人族之大能者,确有修炼到人王境,就如这先天宝境的主人一般。而像我,则是天生天养的神,永生永世都是神境,永远不得超脱天道。我无法再修炼,只能通过先天秘宝来进阶。因此,我非常需要太一神水。”
原来如此,只是这太一神水,有后天境和玄天境的神兽守着,余寄生爱莫能助。
“举父和傲因、蛊雕不同。它本来就聪明,进入玄天境之后又开辟了灵智,与人无异。先天三才阵失恒以后,举父想杀了傲因和蛊雕,吸食它们的神兽内丹。可是蛊雕和傲因并不傻,它们联合起来,举父占不得一点好处。
蛊雕擅飞,所以举父常躲在山壁之间,以图伺机偷袭傲因。可但凡举父一出现,蛊雕就会提醒傲因,使傲因有所防备。因此过了这许久,谁也奈何不了谁。”
殃萝这么一说,余寄生倒有些大感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神兽之间,竟还有如此默契,实在令人佩服。
那厢玄兔小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小爪子抠着下巴,学着人的模样道:“若是依殃萝这般所言,便只能先对傲因动手,其次蛊雕,最后才是举父。”
殃萝微微点头,表示同意:“举父与人无异,先对傲因动手,它定以为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只要蛊雕不袭击,举父就不会出手,它的目标一定是蛊雕。到时杀了傲因,即刻往此处跑,它们不敢追来。至于蛊雕,举父杀不了,你却有办法杀它。等把它们都杀了,再……”
“停停停。”
余寄生不等殃萝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殃萝大神,就我这样子,如何能打的死傲因?”
殃萝闻言,轻笑起来。
玄兔却跳上余寄生的怀中,小爪子捧出那本《东流去国帖》,又跳在地上,脸上满是得意道:“你可以的。还记不记得你之前爬的那颗大树,那是扶榆木。扶榆木上会结一种果子——扶渠,扶渠就如同铁石一样坚硬。如果把扶渠烧红之后,扔进傲因脖颈处的气管里,它就会当场爆体而死。”
“那还等什么?”
余寄生急不可待:“我现在就去摘扶渠。”
“喂傻子,你不要命了?”
玄兔急的小脚在花海中猛跺,竖起耳朵狠狠骂道:“傲因可是大后天境的神兽,你现在去找死吗?你至少要修炼到小后天境,还得有一身强横的筋骨,才能和它搏斗,否则休想近它身。”
“嘿嘿,小怪物,你说得对。”
余寄生红着一张脸又跑回来,尴尬道:“我现在只是先天中境五品,去找它就是找死。可是修练到小后天境,需要跨两个大境界,二十二个小境界,恐怕至少也要一年。就算如此,还要修习炼体的功法。如此,不知要修炼到猴年马月。可别忘了,三年后,师姐还等着我。”
“等等等,这才几天,就开始想芹儿姐姐了?”
玄兔心里有些不乐,拍拍了捧着的《东流去国帖》,酸道:“不弄死它们你根本出不去。辛见豪当年也进过先天宝境,而且还寻得一个法门。可是那法门必须在先天之境中才能修习,而且那上面的文字他也认不全,便没有再去深究过。不过辛见豪曾说过,那法门上画满了人体的骨骼,日月星辰,应该是极为霸道的先天炼体之术。你找找看。”
说完将《东流去国帖》扔回给余寄生。
“我上次翻到了,就夹在这最后一页。”
余寄生接过书帖,直翻到最后一页,将一张昏黄轻薄的皮革取在手上,晃了晃:“应该就是它。上面画了一些骨骼,又写了些奇怪的字,我当时便觉得好奇。可这些字,辛祖师都认不全,我怎么……”
“我瞧瞧。”
殃萝甜美的声音,疏而传来。余寄生抬头,见殃萝依旧坐在秋千上轻轻晃动,只是一只玉手,静静的伸向他。余寄生赶紧走上前,恭敬的将皮革放在她手上。
殃萝取过一瞧,就再也没有从皮革上挪开过视线。她明眸中闪过一阵异彩,而水光般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笑容,最后竟叫起绝来:“人类之道法,真是玄之又玄。这是《先王开世经》,确实是炼体的功法。这里面将修经换脉,比做先天造世。将双眼,比做日月。将须发,比做星辰。将躯干骨骼比作高山大峦,将血液经脉比作江河湖海。皮肤成草木,汗水是雨露。甚至说修炼到最玄妙时,还能以人为炉,以天为眼,幻化出人炉地青火和净世洗魔眼。究极死生之神通,一窥天地之玄妙。妙哉,这般法门,当真是玄之又玄。”
简直闻所未闻,不同于殃萝的连连称叹,余寄生和玄兔早已听得目瞪口呆。
登仙崖上,早已谢了春红。
一轮山月孤悬,是中宵。
李纯生束手而立。山风拂过,吹起他腰下佩玉鸣鸾之声,吹起他随意散落的白发,吹起竖立于他身旁,剑上的流苏。
白云苍狗,世事如烟。原来他已在灵清山上,度过匆匆期颐春秋。这一百年来,李纯生见过许多人,遇过许多事。到如今,陪在他身边的,还是剑。
洗尘,不只是李纯生手中的剑刃,更是一位互相知心的老友。它见证着李纯生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凡夫俗子,到成为冠绝锦州、名动九州的剑仙。
洗尘剑,突然无主自动,嗡嗡作响。
一个红衣女子,宛如刺月而来。她划破夜的黑幕,揭开剑的清白。她挑起一束剑气,如无可匹敌的龙芒,在天地黑白交岔的一瞬,若隐若现斩向李纯生。
“七截斩龙!”
李纯生清凉的星子中闪过一抹惊讶,如万古冰川不化的脸上泛起微微涟漪,随后又悄然隐去。只是口角随意轻启:“洗尘。”
洗尘剑倏然间清光大作,仰天而去,如流星撕夜,带起强烈的剑气,与那一抹龙芒相遇。
没有光芒大作,没有剑气荡空,洗尘剑又静静落下,竖立在李纯生身旁,一如刚才模样。
“我还是不能令师尊出手。”
一个红衣女子,静立于李纯生身后。她的脸如李纯生一般高傲。她手中的剑,一如洗尘。
“三个月,你已尽得七截斩龙之精髓。”
七截斩龙,是李纯生二十年前过思善渊时,临渊顿悟的一剑。那时李纯生还在忘忧境,此剑之后,李纯生未曾一败。
“师尊,什么是剑道?”
“水随天去天随水,倚天万里需长剑。”
“可有不败的剑道?”
“激水之族,至于飘石者,势也。”
红衣女子若有所思,轻抚着手中的神剑连营,原本冰雕玉琢的脸上,慢慢露出丝丝笑意:“若我的剑道,只用来守护一人呢?”
“那样你会很苦。”
李纯生转过身,静静的看着她,良久才问道:“想他了?”
李纯生心中清楚,他这个徒弟,资质根骨都不是最上乘。可打动他的,偏偏就是她始终愿意守候一人的纯良。
“不想。我江芹儿的师弟,除了我,谁也欺负不了。我相信,他定能安然归来。”
只不过话虽如此,心却不是这般。她原本款款温柔的柳叶细眉,此时轻轻皱起。明明倔强的嘴角,却带着一丝幽怨。
“还在怪为师把他送去枉仙崖?”
“是。”
只一个字,江芹儿却将它说得斩钉截铁。
“好,爱恨分明,这才像我李纯生的弟子。”
李纯生仰天长笑,纵身一跃,化作流萤隐没夜色之中,只有无尽的回音传来:
“放心吧,我徒弟看重的人,他可没那么容易死。”
江芹儿闻言,整个身子一怔。随后,如冬梅胜雪一般的脸上终于积雪消融,露出独属于她的一抹羞红。她抿起嘴,轻轻的笑了,天真而又平静。
西南角,突然发出一声轻响,江芹儿浅浅的看去,呀,竟是一只可爱的兔子。
江芹儿忽然想起,她曾经就是在这儿吃了一个半烤兔子。可如今,那个为她烤兔子的傻子余师弟,却不知是生是死。江芹儿的眼前,渐渐浮现起余寄生的身影。她的笑容,开始渐渐褪去、融入这如水一般、动人的夜色里。
桃花已落,青草未黄。
只有红色的衣裳,依然如一朵清莲,骄傲而沉默的独立于夜色之中。
夜风袭来,神剑连营铮铮作响,火红衣裳猎猎而动。江芹儿的眉眼紧闭,她的青丝乱舞。
突然,那一轮明月从云海中穿出,射落皎洁的月华,穿破人间的凄凉,独独洒在那一抹遗世的红色之上。九天的仙子,宛如在这一刻临凡,江芹儿的人和剑,凌空而起。
她终于,成了月色和夜色之下的,第三种人间绝色。
“破阵子·太上神借功——辛见豪
气射长空牛斗,雁落沧海扁舟。千古风流莫放休,万里月华今在手。一剑平九州。
最是人间酒后,胜过神仙圣叟。却开胸胆如大斗,寄去天上天知否?太上还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