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消融,夜幕渐临。
余寄生拉着江芹儿一路飞奔,终于登上了登仙崖顶。一丝凉意,渐渐笼罩二人。
“呀,好美啊。我本以为,这登仙崖顶,会是一片平坦岩石,抑或有一间小亭子,供人歇脚。却怎么也不曾想过,会是这般模样。”
江芹儿跑向崖顶正中,立在那颗巨大的飞石下。仰着头,闭起眼,哪怕刚才还跑得气喘吁吁,却还是努力的细嗅着。然后张开双臂,任一对红袖迎风鼓动,轻旋玉步,在原地转舞起来:“余寄生,谢谢你,把我领来这么一个人间仙境。”
苍穹上一弯新月,皎白明明,那么远又那么近,仿佛抬手便能触摸。闪烁的星子,镶嵌于黑色天幕上,便如无数萤火。
此间空气,有些清冷,有些微甜。江芹儿一抬首,便好像被天偷吻了脸。
眼前摇曳的珍草,间杂着一半正在含苞、一半已经沉睡的花朵。青草的涩味,野花的香味,被天地调配的刚好。几只健壮的野兔,在草丛中一闪而过,成了精一般。
前方几丈处,一颗巨大桃树,仿佛开在天界。这桃树恐怕早已见证万年人世变迁,可那满树桃花,在沧海桑田里,依然开的这般绚烂。蜿蜒伸展的桃枝上,还挂着许多迎风飞扬的红布条。
人间仙境吗?
花海中的树,树上的明月,还有明月下,翩然起舞的出尘仙子。
余寄生早看得呆了。
“我冷。”
许久,江芹儿终于收起兴致,两手扶在臂上,缩着肩膀,踏着春草,往桃树下走去。待她整理出一大块空地后,这才盘腿坐下,对着余寄生唤道:“跑的时候把肉饼丢了,我还饿着呢。”
余寄生赶紧从怀里摸出一个火折子,贼笑道:“师姐,稍等片刻。我以前常年往山里跑,知道怎么御寒,马上就好。”
“那饿呢?”
江芹儿眨着大眼问。
“适才不是有几只兔子,就在那边蹦哒。”
余寄生指着西南角,说道:“师姐,我去寻些干草生火,你在此拾些桃枝,咱们抓两只兔子,烤着吃一定很香。”
“香?呀,余寄生,你这人怎么这样?小兔兔那么可爱,怎么能吃呢?好残忍。”
半个时辰之后,大桃树下,早已升起一堆旺盛的篝火。火堆之上,架着两根桃枝,桃枝上,还分别串着一个早已剥过皮、去了头和内脏的兔子。
火堆的温度,足以驱散寒冷。江芹儿看着已经烤的金黄,滋滋冒着热油的兔肉,满眼期待:“好了吗?好了吗?看着好残忍,呸,好馋人。”
“好了师姐,给——”
余寄生取下一根桃枝,放在江芹儿手心,再三嘱咐:“慢些吃,小心烫。”
江芹儿早已饿的眼冒金星,哪还管它烫不烫。扯下一个兔腿,张开“血盘大口”,大快朵颐起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两只兔肉大部分都已被江芹儿消灭。此刻江芹儿正靠在余寄生的肩头,打着饱嗝进入梦乡,口中依稀可辨的说着梦话:“傻子,谢谢你带我来这儿,又请我吃这么好吃的东西,可真香。”
崖顶的山风吹来,挑落头顶的桃花,恰好掉在江芹儿飞舞的青丝上。余寄生想去拾,却看见江芹儿细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眼前的火苗,也映在她的脸上,不断跳动。
余寄生又看呆了。
良久,余寄生才将熟睡的江芹儿,小心放在收拾干净的草皮上。又取下自己的外衣,轻轻盖在她身上。
自从进入娥湖山院以来,余寄生还不曾见过自己的师尊——清山院长李道公,甚至连入学大典都未参加。李道公凭何收自己为徒,难道只是因为十品冥灵离火的缘故?
那这位师尊,让自己来登仙崖又所为何事?毕竟这一路上,除了听得许多奇异的叫声外,并不曾遇到什么。难道就为了见一眼这登仙崖顶的风光?
余寄生着实想不明白,看了一眼熟睡的江芹儿,慢慢起身走向桃树树根处。一阵山风,吹起一束桃枝上的红布条,恰好打在他脸上。
余寄生顺手揭过布条,借着月光,在其上看到几个早已有些褪色的字:学生文再山,求《正气自由诀》。
余寄生大骇,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文再山,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难不成……
按下心中种种好奇,将这张红布放回,余寄生又取过左近的一张红布,只见上面写着:学生陆龙起,求《照血经》。
陆龙起!
竟是名动中州的陆龙起!
那个传言里,锦州近千年来,最有可能步入圣人大道的绝世天才陆龙起!
只是这照血经?究竟经书还是兵法,亦或是武道功法?余寄生不解,又取过陆龙起旁,一张紧挨着他的崭新布条,这张红布干净整洁,字迹清晰娟秀,恐怕是新近才绑缚上去。余寄生入眼即见:学生陆去央,求《龙吟养息经》。
陆去央?龙吟养息经?
余寄生闻所未闻,又将肉眼可及的所有布条,都取来读上一遍。果然,这其中竟有许多人名,也写了许多不知名的典籍。更有甚者,即便是他还未上娥湖山院时,就已经听过其赫赫大名。而这里面,写着李道公、王佐之和张显之三位院长大名的布条,也被余寄生一并找到了。
“都是些名动天下的大贤,可为何他们会在此处留下布条?看他们都自称学生,一副祈求模样,显然是娥湖学子无疑。难道师尊让我和师姐前来,也是如他们一般,只为在此求上一部经书?”
如此说来,在师尊李道公心中,可是认为他余寄生将来,足可媲美这些成名已久的大贤。
震惊之余,还是震惊。
余寄生比谁都清楚,他能走到这一步,靠的全是怀里的那颗奇石。他下意识的摸了摸怀中奇石,又往树身后走去。果然,在这至少需要五人合抱的树干身后,还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
余寄生细细看去,只见那石上笔走龙蛇,刻满了似乎是活着的草字,正在跳跃舞动。他伸出右手轻轻触摸其痕迹,发现那字上的凹槽棱角光滑细嫩,恐怕这些文字,并不是刻上去的,而是用剑尖所书:
“神州上古,万历五千三百二十一年,余辛见豪,作此碑。余平生,纵横南北,气吞天下。凭手中词,仗手中剑,轻天下群雄。自登灵清山,得辟圣人道,遂参造化。往昔八万四千仇寇,谁是敌手?”
八万四千仇寇,都不是敌手。
余寄生咽了一大口唾沫,看来这个祖师可真不是什么善茬。又往下看去:
“此中门前仙桃,是吾手植,而今千尺苍苍矣。万载千秋故去,春来春走,云去云留。此生生死天难断,吾心悠悠,恨也悠悠。抛去须发酒肉身,吾道悠悠,笑也悠悠。”
原来这株大桃树,竟是辛祖师亲手种下的。时到今日,也不知已历经多少年风吹雨打。
只是辛祖师所说的生死天难断,最后成恨,余寄生简直无法想象。只能继续往下看去:
“余一生所学也多,所研也广,武道既成,则诸道皆成。今将毕生道藏,散入此桃树之中,留之后人。凡后世有缘者,可以红布祈愿,必有所得。愿下自成蹊,得证我道。余之子弟,既入我门,则当人人如龙,切记切记。”
余寄生看完,目瞪口呆。
这才是通天彻地的圣人,竟然能以一己之力,余荫娥湖山院万载千秋。
余寄生总算明白那些红布条的意思了:看来自己这师傅李道公,确是高看了自己,也希望自己能在辛祖师这里,讨到些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