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绥请求出征的当日,朝野内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到了第二日连燕京城的百姓也知道了个七七八八,赞扬小将军有其父之勇的有之,同样认为她摸不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空有莽夫之勇,会是第二个方海的也有之。
这消息自然而然的也传到了江舸的耳中,原本齐国战事事出紧急,加之阿其那小丫头一向一意孤行,意气用事惯了,这次竟然亲自领兵驻扎。
他原本打算和郑绥辞行后一个人赶回齐国处理此事,却不想郑绥主动请缨,连同陆宜白同赴南部边境。这样一来,他倒不如随郑绥同去,在问题的处理上有了这一层关系,多少能让关系缓和些。
第二日,江舸便来寻了郑绥,一番话果然应了陆宜白先前所想的,他与宋国的关系的确匪浅,事到此时,江舸也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
不过此事,纵使江舸用了化名,以陆宜白的手段想要查出他的真正身份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因此早在两月以前,便调查出了江舸的身份并让她留意着。
江舸站在门前,神态还是一如既往的尊贵,身上的衣料皆是上乘,只是眉眼里多了一丝愁容。
这个燕齐文武宴上出现的神秘男子,或许又称宋国太子——宋渊。
宋国皇帝膝下仅两子皆为一母同胞的嫡出兄弟,因此并不存在如同燕齐这般的党派血统之争,这太子之位按照长幼,自然落到了宋渊头上。
从小倍受宠爱的宋太子生来安稳,因此性格单纯简单些,他生性自在洒脱,别人眼红惊羡的东宫之位,宋渊却怀有抵触,眼看着宋国皇帝有提前退位安想晚年之意,这治国兴邦的重担也逐渐落到了宋渊肩上。
摞成小山的奏折,说不完道不尽臣子的谏言,一股脑压在小太子的头上,趁着皇帝身体康健尚能掌管朝政,堂堂宋国太子,宋渊殿下便偷偷摸摸的跑路了。
既然要跑,宋国处处都是皇帝的眼线难免暴露,宋渊干脆稍做易容,脑子一热溜到燕齐之境。
不仅光明正大的参加了文武举,还在此大出风头,绕是谁,也不得不感慨这位太子的胆子之大,行为之嚣张。
若不是一身易容的本领高超,否则在这燕京城内,还不早就将他的身份扒了个干干净净。
而正是因为这一门易容之术,让陆宜白早时未能调查出他的身份多耗了时日,最后加之那一枚玉佩及多方巧合判断下,才终于断定江舸的身份。
江舸将一番话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郑绥的神色却不像他所预料的那般震惊,只淡定的点下头,十分贴心的给他递了杯茶水。
“说累了吧,喝点水。”郑绥一手托着脑袋,一双眼睛笑得眼波潋滟。
拜托,他可是宋国太子哎!
这么淡定?
是她的心理素质太好了?
还是她早就知道了?
无论哪一种结果,江舸挠着脑袋,都觉得不太可能。
“我是宋国的太子唉!”他道。
“嗯呐,我知道。来坐会,别站着了怪累的。”
“所以呢,阿绥难道一点都不惊讶吗?”
郑绥眨巴着眼睛,:“有什么好惊讶的。”
江舸耷拉着脸,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在板凳上,“你难道早就知道了?”
郑绥心里一乐,拿出准备好的说辞逗一逗他,:“是啊,前天夜里风雨大作,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呢,结果是菩萨托梦告诉我,我身边竟然藏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原来那人就是你呢。”
“可是……我明明”江舸还是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他才不相信是什么菩萨托的梦呢,可如若不是这样,郑绥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江舸试探着又问。
郑绥故作神秘的小声道“我还知道,你这张脸是假的。”
既然陆宜白能调查出他的身份,就自然能知道他必定是用了易容的手段才能在燕齐方便行事,因此这件事,自然郑绥也就知道了。
只是眼前的面容已是罕有,若摘下人皮面具,又不知是怎样的一张脸。
这次轮到江舸吃了一惊,他颇为不自然的摸了摸自己贴合的极好的人皮面具,疑惑道:“这你都能看得出来?莫不也是菩萨告诉你的?”
郑绥一听,乐不可支的点点头,这人畜无害的小白兔,果真纯良的很呐。
既然郑绥已经全部看破了,他已经骗了她一次,这一次怎么也不能再遮遮掩掩了,单手从颧骨处摸了摸,用力一撕,一张极其精巧的人皮面具脱落下来。
还是一张绝美的如同精雕细刻的脸,只在眉眼处和面具稍有些不同却已不似一个人,面具之下的人,少了一份疏离感,多了一份亲切与温柔。
江舸左右摸了摸自己的脸,颇有些不习惯。
“已经很久没有用这张面孔示人了。”
郑绥心下感慨,果然帅哥无论怎么变化,也始终是帅哥。
江舸这一张脸,依旧是妖孽的不像话的水平。
一番谈话下来,郑绥也终于摸清了江舸的目的,此次南部边境宋国负责率兵的是宋国女将阿其那,阿其那与江舸从小一起长大,素来交好,此次若与郑绥同去,便有一定把握说服阿其那停兵止戈,最大程度上减少两国伤亡。
而在到达宋国之前,为确保安全起见,江舸依旧以易容后的相貌示人。
三日后,景德皇帝正式为陆宜白和郑绥举行了饯别仪式。
部分郑家军随郑绥同赴南部,而剩余部分,则由留守燕京的郑芥继续操练,身为副将的方铎自然跟随着郑绥同去。
从燕京至南部边境大抵需近一个月的时日,只行进了两日就接到前方的消息,边境军队和宋兵又爆发了一次大规模的冲突,随着宋国陆续调遣军队的增多,即使是南部八郡的所有兵力全部聚集到边境,也逐渐难以与宋兵抗衡,而此次,南部更是直接损失了十万粮草,被宋兵在一周之内全部抢夺。
原本每日留出四个时辰驻马休息的军队,自收到前方越发紧急的军报,又将时间压缩了一半赶路,将士们尚且能强撑精神抗得住,可上万匹战马却累瘫了大片。
不得已之下,郑绥心中只能打算着先率着郑家军和由方铎亲自教养的千匹宝马全力赶路先行支援前方,由陆宜白率领其余的士兵依照原先的计划到达边境。
夜幕降临,帐篷前搭起一摊燃烧的正旺的篝火,郑绥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披风坐在地上,一手撑起发起呆来。
“小将军确定要……”方铎一双清秀的眉头皱起,恳切道:“此去危险,更何况宋国那女将军并非是莽撞角色,不如您随大部队按照正常速度行军,属下带领郑家军先行赶至南部边境。”
郑绥手里捻了一支稻草折成两半丢进火堆,缓缓垂眸,掌心下覆着的地方带着微微暖意。
“哪有将军后退,让战士们先行的道理。”
一句话说的无意而平静,却让方铎心里翻滚上一番暖意。
他意味深长看了郑绥一眼,她的睫毛低垂着,被浓重夜色掩藏住的幽黑眸子里倒映出点点火花,身后是灯火摇曳满天星光。
他是她的副将,面前女子这副坚定外表下的那颗鲜活的内心,一定比这天地万物还要宽广。
“无论将军走到哪里,属下必定誓死追随。”
“胡说什么呢”面前女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不满的咧着嘴。“呸呸呸,别动不动说这些忌讳的话,你还年轻,我不要你死,你要好好活着。”
“属下,属下知道了。”少年察觉到头顶上方的一双手和微微靠近的身子,不敢再看女子含笑的眼睛,连忙低下头结巴道。
“这就对了嘛,你呢,等过两年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你看上哪家的姑娘,尽管找本将军为你说媒……”。
郑绥的一番话使方铎一张清秀的脸红了又红。
“请小将军别取笑属下了,属下……属下还没有这个想法……”
“哎呀,这有什么可害羞的,方铎你的脸怎么红的跟猴屁股一样。”
两人笑着闹着,方铎本就是少年心性经不得面前这厚脸皮狐狸的打趣,不多时就捂着脸连忙逃了。
望着少年的身影仓促远去,郑绥一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屁股坐的久了有些酸痛,两条腿也有些僵硬,郑绥叉着腰,一瘸一拐的走向江舸的帐篷。
既然明日她要率先出发,江舸是必定要跟着她同行,用来掣肘阿其那。
这人从出发当日就一直跟陆宜白鼻子不对鼻子,脸不是脸的,尤其是一看见郑绥和陆宜白凑在一块交谈说话,那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去,多亏他也知道毕竟这里是陆宜白的地盘,他和陆宜白记仇对于两国目前本就剑拔弩张的局势更为不利,因此尽管心里多有不满,私下不是说了多少陆宜白的不是,表面上总归是有所抑制,整日屁颠屁颠的跟在郑绥身边,巴不得向陆宜白证明他和郑绥的关系有多好多亲密。
因此当郑绥告诉江舸他们要先行抵达南部,江舸高兴的差点将帐篷掀了,没了那个讨厌的男人,他和郑绥不就多了更多独处的时间,还有其他人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