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阮北终于醒了。她是闻着酱香味醒的。醒来时床边矮几上放了碗蛋花粥,酱香是从坐在桌前的五官扁平的姑娘手里的卤鸡爪上面传来的。阮北咳嗽了一声,示意自己醒了,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姑娘是连皮带骨将鸡爪全塞进嘴里的,而后欢呼:“醒了,嘿,师妹,醒了,这把算我赢,你斩祟得让我玩会儿!”
然后阮北就见到从书里、从旁人口中、从许多次梦里揣摩过无数次的何晏君。《古今名士考》云:“何氏晏君,樊城人也,未知其年岁,字太平,号龟斋散人、三灵仙子。善异术,长武艺,六艺俱佳,当世奇女子也。性和而不党,行平而不争,时人少闻而异之。……昔者筑竹斋于灵龟之上,因以为号,后收三异兽,亦以为号焉。”纪夫人说何先生智谋见识非寻常女子可比,更兼性情平和、志趣高远,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而自己梦里,仿佛也见过一张脸,带着朦胧悠远的笑意,静静地看着自己。
何先生身着苍色丝棉长袍,头上用古藤随意挽了个髻,五官清润,一双杏眼平静中带着刀兵之气。四肢修长有力,一眼便看出是长年不懈武艺才有这般矫健紧实。就连手里都握着什么物什不停摩挲,不在平时懈怠半分。
“阮北醒啦,肚子还疼不疼?”见阮北摇头,一脸孺慕之情,很温柔地冲她微笑道:“估摸你要醒,这个粥是阿螺特地为你煮的,喝点吧?”
阮北想张口道谢,但是喉咙唱戏唱劈了发不出声,只能点点头坐起来,自己端起碗打算喝粥。何晏君抬起手给她看掌心珠圆玉润的果实:“光喝粥寡淡吗?花生吃不吃?”
“……”阮北实诚地将碗往前递了递。
阮北以为何晏君会收自己为徒,何晏君虽然叫三灵仙子,但是也收人类为徒的,像虞娘那样。虞娘也觉得,连青蚨都这么觉得,而且阮北灵脉这么优秀,不收她太亏了。
结果何晏君只是说代其母授艺,想必是给御灵派留个后人。
既然谈到了方靖宇,十三年前方宅屠戮之夜便避不过去。陆晋总说自己太小,很多事情不便明说。白白倒是竹筒倒豆子讲了个清楚,可是白白仅是在方靖宇临死前替她挡了一击便沉睡,一个场景的还原并不能传达事情的始末。阮北觉得何晏君应当是能为她答疑解惑的。
“我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不在了。你父母坟茔在怀南,有阵法护着。”
“青蚨善于感知游丝,发现你当时还活着,我便将你……接了出来。”
阮北心中有疑:“为何我从小跟着陆晋生活?”您既声称是我母亲至交,为何不是你在照顾我?为何是当时只有十二岁的陆晋?
“我有件非常重要又十分危险的事情急着去做,无暇顾及你。”
原来在何先生这里,自己也不是最要紧的事。阮北心里像是初闻陆晋与自己的纠葛时那般空落落的,但是自己与何晏君非亲非故,即使何先生与母亲有旧,也无法强求她替母亲抚育自己。
阮北依旧有疑:“为何现在才让虞姐姐来接我?”
“从前重伤,这几年才养好。我会倾尽毕生所学教授你。方靖宇是个顶尖的修灵人,你也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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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蚨睁着一双巴掌大的眼睛看何晏君教授阮北,在这个妖精的心里,对这个在吃坚果上耗费太多时间的师父没有太多敬畏的意思,故而揣测她可能只是嘴上说代人授艺,其实根本不会御灵派的功法,因为很明显,何晏君教自己怎么教,教阮北就怎么教。
说起来师父虽然看起来像个人,但其实是松鼠精吧?也许只是修的功法比较靠近人类的方向,但其实是只妖精?毕竟谁都不知道师父本体是什么……青蚨看着何晏君抽背阮北的时候手上的瓜子,觉得自己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磕着瓜子不影响教学,但是影不影响形象,何晏君就没有过多的考虑了,一部分原因是吃东西几乎是她的本能,没人会考虑本能会不会让别人误会自己的物种,就像没人会考虑呼吸用左鼻孔还是右鼻孔会不会妨碍自己跑上十里地一样。另一部分原因是阮北实在不好教。
劣徒阮北很努力地往外挤字:“月上中天,面……面北,呃,不对,面东而坐,运五精之顺势,汲月华以……以蓄灵……”一篇方家入门的引导诀像是从阮北拧紧的眉头里头费力钻出来一样,稀碎不成个。
“五精是哪五精?”
“荼东精、阿木精……”脑子里的三精纠结着不肯出口,阮北的小脸憋得通红。
何晏君摇了摇头,对阮北说:“今天先到这里吧。你随阿螺去市集逛逛,年下采买你帮着点。”
阮北背了好几天书,脑袋混混沌沌的,听到这话居然没有如释重负的轻快,而是极度的失落。想来自己让何先生失望了吧……方靖宇的孩子居然是这样的水平,真是给方家丢人。
阮北垂着小脑袋撞上进门的虞娘,撞得虞娘胸口疼:“怎么回事?功夫见长啊!”
阮北实在没有心情回应她的俏皮话,福了福身子跑走了。
虞娘是来向何晏君道别的。假期到了尾端,得回凉州去。闲聊之中虞娘不经意瞥到花瓶上的白泽图,问何晏君:“师父,那晚的白泽是您请来的吗?”
“你去杀庄衙内那日?我哪里能请得动白泽这样的神兽?”
虞娘心下一凛:“那师父,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