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是盛世的锦上添花之物,在战乱年代本就是靠着一点陈君实的声名苟延残喘,被宣德楼闹鬼的传闻呛了呛,这残喘也最终咽下了气。陈家班散了大半,搬回小园子,靠着一点回头票友吊着命。
彼时陈君实依旧是品花楼三蒸三滤的胭脂勾脸,梅记木行的银屑炭熨行头,身着金银丝线缀珍珠玛瑙的戏服上台,一字一句都是给陛下听的水准。这一场下来,赚的不过是个管了上顿没下顿的糊口钱。跟随陈君实的四位弟子理解不了师父的艺术情怀,眼见米缸露了底,念着陈家班是洛腔的脸面,断断不能散的,便合计变卖家什,这头一件就是百宝珠披。
陈君实年逾不惑,此时已知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只可惜生不逢时——自己还是陛下金口称赞过好的人呢……伤春悲秋的下一瞬间,四个徒弟四声头磕到房门口就要卖自己的百宝珠披。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徒弟,前四十年没闹过一次嗓子的陈君实,“啪唧”一声晕在地上给徒弟们还礼了。
班主倒了,票友们有心的送了几两药钱,狠心的对撑着台子的徒弟们骂的狗血喷头,四个徒弟最终趁着师父病了,咬牙将珠披换了他的救命钱。
此一段由于掺杂了珠披个人情感,阮北看到的徒弟们个个凶神恶煞龇牙咧嘴,一对眉毛挑到天灵盖那么凶。
四个徒弟……看来四鬼钉魂阵中镇压的四位多半是这四个倒霉徒弟了。但是因为把自己当了就给四个徒弟下四鬼钉魂阵未免也太恶毒了吧……阮北想,这个戏服也得考虑事有轻重缓急呀。
阮北想岔了,戏服可是成了精的,夜深人静之后人家自己顺着当铺门缝跑回戏班,掀起樟木箱子,熟门熟路地躺好。等陈君实着急忙慌地来确认自己的行头时,戏服如果长着脸,一定笑得特别开心。这样贵重的珠披消失了,可是大案子,当铺闹上了衙门,遣散了几个看起来贼眉鼠眼的小伙计,最后将这一盆脏水泼在江洋大盗不留行王一叶身上。
珠披失而复得是好事,但上不了台的戏服也没有什么意义——当出去的东西即使自己回来也是赃物,戏服除了平时拿出来吹吹风,再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珠披怀念被万人瞩目的日子,但即使那些都不在了,有陈君实那双干燥温暖的手时时抚摸,似乎也不是很难过。
有一天,珠披突然感到非常不安,仿佛有什么危险的野兽逼近,流苏上每一根丝线都竖了起来。左邻右舍渐渐吵闹起来,不一会儿,刀兵声、锣鼓声、哭喊声从四处响了起来。陈君实披头散发,冲进房间,抱起珠披就跑,边跑边回头,看了眼与自己作伴一生的每一件华服,每一支珠钗,含泪骂了一句:“操你妈的明月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