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郎感到莫名其妙,陪着笑脸道:“沙先生,这么有闲,找我喝茶。”
“与你说一件杀头之事,取那生辰纲。”
沙宝国与李有才两人鬼头鬼脑,把高二郎拉回了小德楼,已过吃饭时间,小厮在打扫大堂。三人进入二楼雅间《翠湖》,要了两壶茶,四个果盘,便摒退了小厮。
李有才好似在与牢犯传递消息,神神秘秘的说:“东主,早上沙先生与我谈了一笔生辰纲,要你劫一笔巨款。获利同样巨大,火中取栗,杀头买卖。沙先生,你来说。”
沙宝国苍白的脸,腾起血潮,就像喝了纯酿,脖子斜着,“二郎,我们是兄弟,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兴隆魁知道吗?”
高二郎点头道:“嗯,范永斗的商号。”
沙宝国道:“知道就好。范永斗不仅是兴隆魁的东家,他还是晋商社团福虎社总领,有头有脸的晋商都在这个社团里。他们不仅垄断张家口民营互市买卖,还与满狗鞑子做买卖,走私大量粮食、茶叶、布匹、瓷器、盐铁、精良武器。官方互市每年定额约在四十万两,而这些晋商每年走私生意不下二百万两。我们这里的北口县得胜关,也是走私的一条重要通道。这条走私通道,是与土默特部第四代顺义王卜石兔做买卖,而后走私商队过青海戈壁,远至西域哈密,也就是丝绸之路北路。这条道是黄金通道,拉回来的皆是金银、玛瑙、珍珠、皮毛之类。走一趟,不下十万之数,或许远远超过这个数。你敢不敢去取?”
高二郎道:“想取也没这个能力,我不擅长骑马,更何况我就算翻过西台山,进入蒙古境内,遇上蒙古骑兵,可不全完蛋。”
沙宝国说道:“取那生辰纲,每一步,我都算过了。不要你出境,而是在境内作案,就在走私商队回到北口县,放松警惕时,你带人马从西台山、水陆关水路两路出动,在北口县境内伏击走私商队。打闷棍,取那生辰纲!”
高二郎问道:“沙先生,你有多大把握,我的乡兵,可个个精贵。死一个,我要花大笔安家费。”
沙宝国终于挺直了身子,“我岂能打没把握的仗,早就亲自勘察过每个地方,还了解走私商队的人员组成。晋商走私商队回程,进入北口县后,会遣散北口县当地的两支队伍,一支是得胜关、磐石堡等地的军户子弟,另一支是城里打行的喇虎。还会留下北口县商号一些人,这样所剩的人马就不多了,大约还剩一百多人。走私商队会在本县的水陆关兵分两路,一路走水路,巨款大都从水路走,但这不好下手了。所以我们要在走私商队还未到水陆关之前下手,取了那生辰纲!”
高二郎紧锁眉宇,“就算我们成功取了生辰纲,可天下哪有我们容身之所?”
“嘿嘿”沙宝国奸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反贼改天王王九仁就在北口县那带活动,我们只要深藏不露,撇清这件事的干系,把后患全掐断了。所有罪证都会指向改天王王九仁!”
高二郎道:“那我岂不成了后患!”
沙宝国道:“东翁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早已把你当多心腹,已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若出事,东翁也要满门抄斩。这件事办成了,我们五五开,若过了十万之数,大头,我与你对半分。实不相瞒,是有后患。吴都头从水陆驿出击,会堵住走私车队的去路,回程时与你同路,你把他灭了,手脚干净点。”
高二郎笑道:“原来你先找了吴千里,再找我入伙。”
沙宝国道:“我找吴千里,只是纸上谈兵,岂敢真的动手。等我遇见了你,才知大事可成。你就是韩信,我就是子房,将来我保你当蜀王。”
高二郎道:“我想不明白了,刘知县怎么做这等事情,这岂不是天下奇闻。”
沙宝国桀桀怪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刘知县梦想是当摸金校尉,你能想象他心底里有多黑暗。”
高二郎又问:“你们这么缺钱?”
沙宝国道:“是啊!你以为知县能捞多少钱?你出的一笔银子,是东翁二年多来拿的最大一笔银子了。东翁是流官,早被下面架空了。平时得几百两皆是巨款了。东翁第一年收入,还京城里的高利贷。第二年收入,才略有盈余。这东翁的族人还没摆平呢,他可是整个扬州刘氏家族的希望。东翁若犯事了,诛三族,族人跟着倒霉。那东翁一人得道,族人也要发财。齐家平天下,这个齐家是说整个家族。你说他能不急吗?”
高二郎道:“沙先生,好好的绍兴师爷不当,却走上这条不归路。你也算是一个奇葩。”
“这是能力问题。一天到晚,做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一点成就感。可做这种事,一下就觉得人生充满乐趣与变数。为了这件事,我不知跑了多少路?脑海里存有一张活地图。”
沙宝国得意洋洋,不怕死的人,才敢做这笔买卖。他能走出这一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我们是同类人,就喜欢做别人从未尝试过的事。好!我答应你,干掉范永斗的走私商队,卖国贼理应遭到报应,做汉奸就该受到惩罚!”
高二郎紧紧的握着拳头,对范永斗之类深恶痛觉。一下把自己提升到民族英雄的高度,这是正义与邪恶的对决。
“那我们先商议一下,我制定了详细计划。先在地图上推演一遍。”
沙宝国早已绘制了详细地图,注明了伏击地点,那地图上三个箭头,就像一张天罗地网。
三人谈完杀头买卖,直入衙门,将在二堂守值的壮班都头吴千里找来,来到了三堂议事厅,见到了知县刘光初。五人闭口不谈杀头买卖,就像朋友一样胡诌、喝茶,而后是一顿酒宴,花天酒地,云淡风轻。
临走之时,刘光初说道:“你们放开胆量去做,我会支持你们的,共富贵,不相忘。”
“是!还请刘知县留步。”
沙宝国、高二郎、李有才、吴千里走出了三堂,满身的酒气。那些官吏盯着他们,这四人红得发紫,一定准备干苍营苟且之事,不知谁家倒霉?
走出衙门,沙宝国说道:“我们四个兄弟,明日卯时中在城里关帝庙集合,歃血为盟,结为异性兄弟。”
吴千里拱手道:“那大哥,我们明日见。二哥,四弟,我们走一段路吧。”
沙宝国转回了衙门,而高二郎、李有才、吴千里在朦胧的夜色中行进。偶尔一声爽朗的笑声,高二郎的嗓子浑厚,“三弟,你能拉出多少人马?”
吴千里道:“我能拉出二十多人,个个能打能拼。二哥,你能拉出多少人马?”
高二郎回道:“这么大买卖,二百多人吧。我们兄弟谁跟谁啊!你四我六。三弟,可别推辞。”
吴千里脸色红润,江湖义气的匪相,抱拳道:“这事全凭二哥做主,三弟我水里火里去得。”
“你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高二郎言辞恳切,双手抱住了一双拳头,李有才又加了一双手,六只手抱在一起了。
“好兄弟!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三人分道扬镳,各自回家。李有才叹道:“三哥真像打虎将武松,一腔热血,古道心肠,为朋友两肋插刀。能遇见三哥这样的人,死而无憾。”
“是啊!能结交吴都头这样的人物,不虚县城此行。以后我做买卖就方便了,四弟你尽管放开手脚去做,把立通钱庄,运来钱庄,宝亨钱庄挤出本地市场。这隆地县就是我们西台山农村合作社银行的了!”
高二郎倒在马车上,呼呼大睡。“架”马车夫甩动长鞭子,驶向了金谷街的巡检司。
李有才捻着鼠须,大脑袋左右摆动。计划跟不上变化,这个舞台到底有多大?野心勃勃的东主会把大西社推向何处?李有才毫无睡意,一双鼠眼晶晶亮,发着凶光。他本来还想在城里找老相好,风流快活一场,可现在不敢大意,不敢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李有才道:“年轻真好!我也想年轻一回。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细唱,月下的花儿都入梦,只有那夜来香,吐露着芬芳。”
李有才只记得这一段,反复哼唱着,夜色渐渐深沉,马车寻入黑暗之中。
在巡检司门口,高二郎终于醒来,左看右看,急道:“我的虾子酱呢?”
李有才道:“我没看见你带着虾子酱,大概落在衙门里了吧。”
“这就算了,明天我去小德楼,给你留半斤虾子酱。”
高二郎走进了巡检司大门,李有才从车夫手里接过一个罐子,手放在背后,又在哼着那首夜来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