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小德楼宾客盈门,高朋满桌。楼下大堂里,小厮来回穿行,端茶送菜。歌女、乐手在客人桌旁,卖力表演。
高二郎进入大堂,就看见五桌客人,是他手下人。也不理他们,大家各吃各的,别想让他请客。高二郎直接上了二楼雅间,上悬一匾《翠湖》。里面传来琴声与歌声,有歌女与乐手在里面表演,看来弟弟妹妹很会陶冶情操。不过始作俑者,一定是欠债不赖,千年不还的吕德品。
等一曲唱罢,高二郎拨开帘珠,闻到了一股香粉味道,不由皱了皱眉,扫了一眼那名既是乐手又是歌女的卖艺女子。
吕德品笑道:“二郎,你终于来了,我们等得无聊死了。我点了小德楼头牌严姑娘,这首柳七的《破阵乐·露花倒影》,是她的拿手曲目,还可以吧。”
高二郎笑道:“不好意思,严姑娘,我只听了一段。咦,吕先生,你怎么连柳七也知道了。”
严喜鹊微微一笑,也不啃声,拨弄着琴弦,时断时续的弹奏,那空灵声,悸动心弦。
吕德品一脸不满,“我可是吹箫高手,岂能不知柳七。二郎,小看我了。”又道:“严姑娘,再弹一首拿手曲目。这位是我的东主,花钱如流水,记得讨赏。”
琴声连成一长串音符,七弦琴在纤纤玉指间,发出如泣如诉的低咛。
高二郎低声问道:“好听吗?”
“嗯”高八妹托着下巴,支颐而坐。幻想着她就是那名既会弹琴,又会唱歌的高婉清。
“听不懂!”
高七郎实话实说,眼神跟着小厮手中的托盘。
八道冷菜上桌,荤素搭配,刀工精细,色泽鲜艳,香味勾人。高二郎拿起酒杯,“招待不周,吕先生请!”
“请!大家请!二郎这么快就认识这里的王掌柜,不用我们点菜。嗯,不错不错,喜子,吃啊!”
秀才吕德品自命清高,高人一等。可他是个乡下人,从未到过高档酒楼,吃相与两个小孩子一个样。
每当听见琴声撩动,高二郎就会感受到古人的人文情怀。他不太喜欢听那种文人的诗朗诵。文人的诗词大会,就是用抑扬顿挫的诗朗诵形式表现,文人自娱自乐,把这定为大雅艺术。真正的艺术来自民间,能让老百姓耳熟能详。柳七一生在风花雪月中徜徉,艺术成就登峰造极。也是少数几个所作诗词,让人百听不厌。
“暮雨初收,长川静,征帆夜落。临岛屿,蓼烟疏淡,苇风萧索。几许渔人飞短艇,尽载灯火归村落。遣行客,当此念回,伤漂泊。桐江,烟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绕严陵滩,鹭飞鱼跃。游宦区区成底事,平生况有云泉约。归去来,一曲仲宣吟,从军乐。”
一曲《满江红·暮雨初收》听罢,高二郎沉浸在诗词画意中。
“严姑娘,唱得好,弹得也好,能登大雅之堂。为何飘零在小县城里?”
“奴家已过了二十,不讨官人喜欢。只能在酒楼、茶馆里讨生活。”
严喜鹊起身,敛衽施礼,得一块碎银。高八妹突然站起,打断了高二郎说话,“二哥,我想唱一首歌。”
高二郎笑道:“八妹这么勇敢,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总躲在娘身后,你比二哥强多了。你想唱什么歌?让严姑娘给你伴奏。”
高八妹骄傲的扬起头,她可是董家屯的骄傲,一展歌喉,尽显风采,人人夸赞。
“我想唱一首《长亭外,古道边》。”
“好”高二郎拍手,高七郎拍手,苏思思拍手。吕德品捋须,得意洋洋,这是他最得意的女弟子。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严喜鹊流动的琴声,跟上了高八妹稚嫩的歌声,两种声音在诗词画中流淌,沉浸在音乐交融的世界中。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一曲唱罢,两边雅间悄无声息,酒客都徜徉在美妙的歌声当中。
严喜鹊无声的流泪,久久不能自拔。
高二郎看着有些心疼,大发善心,开口道:“严姑娘,我给你一个地址,在阑珊街,你去找秦波波,她弹一手好琴,不过,我不是让你卖艺为生,你去了就知道了。人生总要有个着落,吃青春饭,总不长久。”
高二郎对艺术家,有一种偏爱,总觉得不能委屈她们。国宝级人物,岂能流落街头。这弹琴的女子,姿色是第二位的,只要让人看着不倒胃口。
“奴家,还不知道官人名字?”
严喜鹊不知路在何方?也许是空欢喜一场,也许是个机遇。
“我姓高,是秦波波的东主。”
高二郎想了想,还是取出了一张拜帖,递给了严喜鹊。
拜帖上有主人的名字,及官职,是有身份的人,让手下人把拜帖送到对方手里。对方收了拜帖,就代表两人可以相见。若把拜帖退还,就表明两人没必要相见。好处是省去吃闭门羹的尴尬,坏处是至少跑二趟。
“奴家多谢高官人。”
严喜鹊再次施礼,手捧着拜帖,惊喜万状。对她这种下九流的乐户来讲,从九品副巡检就是天大的官,整个隆地县有几个官?五根手指就能数出来。严喜鹊紧紧的捧着拜帖,一颗心扑通乱跳。
帘珠撩动,人未至,笑声先至,掌柜王德双手拿着两壶剑南春,“高副巡检,恕我来晚了,该罚该罚!”
王德是个大胖子,人称小德王,小德楼名扬隆地县,靠一手地道扬州菜,久负盛名,四方宾客慕名而来。他从扬州跑到隆地县,创办小德楼,全靠知县刘光初提携,刘光初还给了他开店的本金。昨晚在知县刘光初府里当大厨,与高二郎有过一面之缘。
两人在此再聚,喝了一杯酒。王德笑道:“高副巡检,昨晚你说我的扬州菜还缺一道松鼠厥鱼。这桌酒我请客,可不许走,把手艺留下。”
“我已经带来了松子、番茄酱、白砂糖。你这有活厥鱼吗?”
高二郎没有失信,已带来松子、番茄酱、白砂糖。
“有!你那虾子和河虾,渔民已送来好多,河虾我帮你处理掉了,虾子晾干了二十斤,虾子酱怎么弄?”
王德很高兴,一下子,搞到两个菜肴秘法,以后小德楼早上买小刀面,又能赚一笔。将来这两道菜,贴上扬州菜标签。
“小德王,只要不把我灌醉,我就教你做虾子酱、松鼠厥鱼。这两道菜肴,一定大受欢迎。”
高二郎说话算话,下午就在小德楼厨房里做菜了。王德与他老婆李氏在旁,开酒楼的大厨手艺不外传。
松鼠厥鱼全靠刀工,高二郎在家就把刀工练得如火纯情,把一条厥鱼切成花麟状。厨师功夫有没有?全在刀工上。
王德不由点头,看几种做菜原料,就知道高二郎怎么做这道松鼠厥鱼。把握好火候,这道松鼠厥鱼以漂亮的姿态跃在盘子上。
鱼尾翘起,鱼身变得饱满,红润的番茄酱,加上一颗颗香脆的松子。
“嗯,高副巡检没得话讲,还懂得去腥。这道松鼠厥鱼,又有酸味,又有甜味,可入扬州菜主菜单。”
李氏边吃边说,做菜调料放多少,掌握每道菜火候,全凭悟性。就算他们夫妻俩是扬州菜大厨,确立一道主菜,都要经过客人试吃,再调整主配料,慢慢摸索出经验。
“虾子酱,每个人调出的酱料味道不同。小德王,还是你来调酱料,刘知县喜欢什么酱料。”
虾子酱没人做而已,这虾子原料太费功夫了,没人想到吃虾,还能单独吃虾子。有了现成的虾子原料,王德炒锅翻锅,“唰唰”几下,就做了一盘子虾子酱。夫妻两人尝一尝,探讨一下口感。第二锅虾子酱就成品了,相信刘知县最爱这个味道的虾子酱。为了保险起见,王德做了两种味道的虾子酱。各做了五斤虾子酱,立刻送到了刘府。
不得不承认,高二郎做菜方面有鬼点子。第一道松鼠厥鱼,难点是刀工。第二道菜,难点是原材料。这两道菜味道鲜美,人很容易吃上瘾,人又要长胖几斤,王德挺着大肚子,准备多请几次高二郎,多探讨一下做菜的学问。
高二郎只拿了一斤虾子酱,让弟弟妹妹吃,他还不敢过奢侈生活。以后天天吃鱼吃虾,要关心广大渔民疾苦,把渔民利益放在第一位,走共同进步的道路。别过忘了自己是西台山的儿子,是流氓无产阶级出身。
高二郎刚走出小德楼,被人拍了一掌。
“二郎,与我去取生辰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