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碎,尘土飞扬。
哈孝明带着一队骑兵,已经飞奔至磐石堡下。哈孝明杨起了一面明旗,高叫道:“我乃得胜关百户哈孝明,我军已在攻打得胜桥,旗开得胜,斩杀五千蒙军。特来报捷,面见游击麻承宪。”
城墙上,锦旗招展,守军毫无声息,只是冷冷的看着哈孝明,他们大都认识哈孝明。如今磐石堡四面受敌,孤悬于边塞,刚经过两天的守城战,打退了八千蒙军几十次疯狂的进攻,两千兵马死伤过半。这一切拜得胜关参将哈忠国所赐,可不会给哈孝明好脸色看。
四周旷野没有蒙骑出现,哈孝明却心急火燎,早已脱掉了头盔,喝道:“我真是哈孝明,你们不认识我了。快叫麻承宪出来。”
“我还认识你老子呢!呸!”
一名将官吐了一口唾沫,恨不能一箭射死哈孝明。
哈孝明仔细一瞧,认出了此人,叫道:“原来是铁枪铁鞭杨雄啊!我老子已经战死疆场了,何必找死人的过错。我已经将功补过,杀敌过百。翼北娇子高二,人称白无常高二郎,你们应该听说过,五千高家乡兵七战七胜,已斩杀蒙军上万。我的兵马就是与高家乡兵合兵一处,在饮马河大战一万蒙军,今日斩杀了五千蒙军。”
“嗡”城头上一片大哗,军士们交头接耳,把哈孝明的原话,传向更远的地段。对于十五里之外战斗,早有夜不收探知,不断报告最新战况。他们已知饮马河之战,知道有一支船队正与蒙军血战,但夜不收离战场有些距离,看不真切,并不知道最后结局。
磐石堡守将麻承宪身穿山文甲,登上了城头,打量着哈孝明,喝道:“哈孝明,你怎么没有死啊!”
“七天前,我正好不在得胜关,这才逃过死劫。麻游击,这么说话多费劲,也讲不明白。军情紧急,快打开城门,容我等详细说明。”
麻承宪既然已经派出了夜不收,磐石堡城前早就没有了蒙军影子。吊桥很快放下,哈孝明等十二骑进入了瓮城,而后卸去了盔甲,瓮城内的铁门这才打开。十二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内衣,进入了城内。哈孝明等人重新穿好了盔甲,但武器没有还给他们。
“哈孝明,你倒还有脸过来。若不是你与你那王八蛋爹,走私贩卖违禁武器,会有这场浩劫吗?”
麻承宪一门,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同麻家将,几个当打之年的堂兄弟,皆是山西镇、大同镇军内高级将领。他还算混得一般,他的大堂兄麻承宗是山西镇总兵。他的三堂弟麻承恩是大同镇杀胡口参将。可谓满门忠烈,麻家将星云集。在山西省、北直隶,麻家势力已超过了马芳后裔的势力。
这一次他守住了磐石堡,自然大功一件。可守城战没获取多少颗鞑子人头,那城下的鞑子尸首,都被蒙军带走了。这军功人头赏赐就得不多少,这可是一件窝火之事。
哈孝明叹道:“逝者已逝,我也不想辩白了。这种事朝廷大员参与得多了,张家口沦陷,岂不是一个理,战后也没人会提,麻游击何必死揪不放。我向你表明态度,今生今世,守好边疆。与蒙古鞑子死战不休,不会接受任何人的贿赂,绝不搞走私买卖。”又道:“麻游击,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年轻俊才是高二的堂兄高廷、高传,他们原本是五家堡人氏,对这里的地理环境很熟悉。”
高廷、高传出列,抱拳行礼,不卑不亢的样子。
麻承宪假模假样的夸赞了几句,将门子弟都会收买军心。自身只要有五分本事,就会吹嘘成十分。像麻承宪这种将门子弟,守城之法,那是学全了。守城各种器械、兵仗、盔甲、弓弩等保存得当,早已存放在兵仗库里。平时又善待治下百姓,守城之时,全城百姓齐心协力,青壮、妇孺都会上城头,动用百姓人数不下五千人。论野外作战,他还没这个能力。但论守城,他可做到以一抵十,他的两千兵马,可挡住两万蒙军。麻承宪的两千兵马,也是少数几支能拿到足额足饷的边军。
麻承宪自然看不起走私者哈孝明之流,对于得胜关失守,内心有些患得患失。他能从这场战斗中获益,守住磐石堡就是大功一件。但他大堂兄山西镇总兵麻承宗可要遭朝廷降罪,闹不好,就是下台。他可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关系到整个麻氏家族的利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先要凭军功升职,再要保他大堂哥麻承宗的位子。对于“卖国贼”哈孝明也就不追究了,一切以国家利益为重。说到底,背后要有大人物替他撑腰。
哈孝明简略说了高家乡兵船队七战七捷的经过,听得麻家将领们一惊一乍,不时多嘴多舌,多问几句战事详情。
哈孝明道:“今日我亲眼目睹,那白无常高二郎凭一张巨弓,开得三四百次弓箭,一人射死了两三百名鞑子。那鞑子手中拿着盾牌,也挡不住大箭之威。打得鞑子魂飞魄散,不敢靠近指挥船,河道里塞满了尸体。”
麻承宪听得不是滋味,高家乡兵这么厉害,主力为五百高家家丁,其他四千余高家乡兵皆是临时招募。这不是打山西镇六万明军的脸吗?如今山西镇丢城失地,失去了得胜关、镇羌堡、四城堡、得胜口堡、巡河堡、五家堡、及26座墩堡、军寨。北口县县城等地,明军少说阵亡了二万兵丁。山西镇总兵麻承宗已经飞鸽传书与他,要他再坚守半个月。可一支五千人马的乡兵,竟然反攻到了得胜口堡,离磐石堡只有十五里之遥。
麻承宪紧锁眉头,“哈孝明,你说的话,太玄乎了吧。我相信高家乡兵凭借水道之便,占得先机,与鞑子作战是占得些便宜。但你太夸大其词了吧,一万颗鞑子人头?不要是杀良冒功的吧。”
“麻游击,这战功人头能假冒吗?面目不清,稍有瑕疵,都给兵部那些吏员剔除了。高家乡兵七战七捷之中,除了金莲镇布下地雷阵,杀敌数千,我没在第一线,不曾亲眼目睹。其他六次战斗,我都在第一线作战,皆是亲眼见证。我光砍人头,就砍坏了三把斧子。”
麻承宪阵阵冷笑,回道:“不与你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我的职责是守住磐石堡。没有韩巡抚的命令,是不会出兵的。”
哈孝明道:“不是让你出兵。我这次来,是代表高二向你借骑兵,战功少不了你,分你些战功人头也可。高家骑兵才一百余骑,不能乘胜追击,而扩大战果。接下来,高二还要打一仗,不让鞑子轻松出关,至少要让鞑子再次惨败,斩杀数千鞑子人头。”
“数千?开什么玩笑。”
麻承宪牙齿发酸,打心底里,不相信哈孝明的鬼话。明军与蒙军作战,能砍五十颗蒙古鞑子人头,就是一场大捷了,红旗捷报传北京了。
镇守边关的明军将领惯用伎俩,组织一支轻骑兵出关,偷袭那些在边境附近放牧的蒙古牧民,砍些蒙古牧民人头,充做战功人头。但这里行不通,因为山西镇得胜关附近二百多里边境线,已经几十年没有发生过战争了。正因为和平时间太长,才会发生得胜关被蒙古鞑子偷袭得手之事。
麻承宪长时间沉思不语,哈孝明颇为不满的说:“麻游击,你爽快点。若不答应,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就当我没来过。我还想回去打仗呢,接下来,还有一场大战。”
麻承宪道:“你说的话,太玄乎,让我不敢相信。我先派一队夜不收到得胜桥附近查看一番,才能定下作战方案。”
哈孝明直翻白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道:“时间上来不及了呀!炒花率一万多蒙军主力,正往得胜关赶呢,最快今晚就至。到时这条道就被蒙骑封死了。再想指望你的骑兵,也指望不上了。麻游击,只有两个方案,一是你只派一支夜不收,也就几十颗战功人头。二是派全部骑兵,至少几百颗战功人头。功劳可大可小,你自己选吧。兵贵神速,我们要连夜赶回去。”
麻承宪心里有了计较,回道:“借骑兵可以。皇帝不差饿兵,那高二开出什么条件?”
哈孝明道:“高二开出的条件是,五十两银子借一个骑兵,战功另算。这个条件够可以了吧。大西社银行开具的银票,我这次带来了一万五千两,就看你敢不敢接盘。”
麻承宪立刻有了笑脸,这个条件还算不错。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有三百余家丁骑兵,哈孝明是一清二楚的。可这笔买卖也有很大风险,他还是要考虑多种变数。前提是靠自己的力量,守住磐石堡。
“那你们先吃点东西,我与手下人讨论一下。”
哈孝明等人吃饱喝足,就要连夜赶回去复命。麻承宪与手下将官,合计之后,决定稳妥起见,出动了三分之一骑兵,派遣了一百余精骑,有百户杨雄统领。
麻承宪当场收下了六千两银票,当然这皆是保密的。国难当头,战士只有报国杀敌,有功再赏,也来得及。自然作战开拔费那是一文也会少,120名精骑每人分到十两银子。为了这120个名额,三队骑兵百户还大吵了一架。
可百户杨雄是麻承宪的小舅子,又是山西镇有名的“三刀两枪一箭”之中,排行老五的“铁枪铁鞭”,武功盖世。麻承宪最后还是将作战任务派给了杨雄。军令如山,其他两名百户只能生闷气。
这与哈孝明心里所想差不多,麻承宪不可能把家底全搭上,能从麻承宪这里借到120名轻骑兵,在高二郎面前,还可以多分点好处。至于战后合作,那就是患难与共的兄弟了,要请高二郎多多帮忙。他现在是破落户了,家业被毁,功名利禄全靠高二郎提携了。
哈孝明跨上战马,抱拳道:“多谢麻游击以大局为重,出动120名精骑。不过,你还要多派些夜不收,等高家乡兵打了胜仗,立刻出动两百精骑,到时还能取些战功人头。”
麻承宪含着笑道:“杀敌三千,自损八百。我还是守好磐石堡,立于不败之地。”
“高二乃天下第一能战之士,杀敌如砍瓜切菜般简单。麻游击,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哈孝明哈哈大笑,冲出了城门洞。吊桥很快拉上,城门关闭。
残阳如血,麻承宪登上了城楼,目送远去的背影,感慨万千道:“高家乡兵已经打到饮马河了,韩巡抚还在平阳府调兵遣将。这乡兵比官兵还能打,置我等军人于何地,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一名留着短须的赞画感叹道:“只因是高二带兵,翼北百姓争相效死。此人能文能武,已是我辈楷模。他的那首《清平乐·夜不收》已在军中广为流传,那些哨探无不将高二视为知己。”
麻承宪颔首认同,朗诵了《清平乐·夜不收》。身边的将官们无不挺胸突肚,神采飞扬。
——《清平乐·夜不收》——
塞外路险,饮马黑水恶。
豪情仍在夜不收,谁能百战无名?
折寒刚肠激发,铁衣映红尘晚。
竞看万类霜天,踏破如血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