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出现了怪异一幕。许多蒙军辅兵在脱外罩的盔甲,基本上整个阵型停止前进了。
夏鹤山喝了一壶冷水,石油燃烧的热浪其实离他很远,但他浑身还在冒汗。从他角度看盾车阵形,看得很清楚。适才出动的二千辅兵,失去了一半战斗人员。一支乡兵哪来这么多佛郎机,难道是高二自己制造的?用辅兵攻打刀车阵,怕是一个馊主意。那还要出动两翼的骑兵吗?如若四千蒙军全搭在这个小型刀车阵前,就算台吉素囊不砍他脑袋,汗王卜石兔也要砍他脑袋。
夏鹤山六神无主,看着那个不断在变化的刀车阵,车阵里面,只有一面将旗,应该不是高二坐镇,到底是谁在指挥这个怪异的刀车阵。他还从未见过刀车阵与船队相互配合作战。读了半辈子书,对于这个刀车阵,毫无破解之术。
素囊目露凶光,哀叹道:“敌人使用了有毒的猛火油啊!”
夏鹤山摇头道:“不是猛火油。这是四川出产的一种石油,敌人在其中还加了毒物。只要是前面打得胶着,后面的人挤作一团,几颗石油罐子,就要很多战士的性命啊!”
素囊急叫:“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怎么才想到呢。这对阵双方,也就是前两排作战,后面的人岂不都是看客。这石油罐子会让我军大量吸入毒气而亡啊!”
夏鹤山哭丧着脸道:“我从未与这类阴毒的对手较量过,不知如何破解啊!”
素囊撩起鞭子,抽在夏鹤山脸上,骂道:“真是个废物。若我军战败了,我就剥你的皮。”
夏鹤山早就想好了脱身之计,打马就走,喝道:“我去向汗王禀报,让他给我做主。”
夏鹤山有三百亲兵护卫,还有小歹青借给他的三百人马,虽在松林道损失了一些人马,但还有五百骑,自身有点实力,原本与素囊没有统属关系,他属于小歹青手下的人。战事胶着之时,素囊对于夏鹤山一走了之,毫无办法。总不能去绞杀夏鹤山的五百骑。
素囊活生生少了五百骑,对于接下来的战事,更不知如何是好。那个高二将船队优势发挥到极致,还要与高家乡兵在河岸边决一死战吗?
素囊不怕这些兵马打光,而是怕再次惨败,伤不了高家乡兵皮毛。若这三千多人马战死在此,死伤在高家乡兵手中的蒙军就要突破一万人数了。全军死伤人数超过三成,还有两万兵马难不成与高家乡兵同归于尽。对岸的台吉布囊、台吉小歹青的兵马还未发起进攻,就让他独挑大梁吗?
素囊手中的宝刀早就出鞘了,可他没有举起来。这一千五百铁骑能破这个怪异的刀车阵吗?素囊陷入了纠结之中。
早已冲出阵型的数百名辅兵还在疯狂的奔跑,人数不断的减少,进入了弓箭手的射程之内。
虽然这些蒙军辅兵都手持盾牌,但他们没组成严整的盾牌阵,箭矢对这些蒙军辅兵造成严重杀伤。一阵箭雨之后,就有一群蒙军辅兵倒下。他们还要忍受四五轮箭雨,才能接近刀车阵。无组织的数百名蒙军辅兵,是自己找死。乡兵尚未投掷“二斤半”,数百名蒙军辅兵已经倒在阵前了。
蒙军进攻的号角,已无声息。三百步开外的盾车阵悄然不动了,船上的抛石机也不再投掷石油罐子。双方都在等待,等着主将的命令。
沙厉鑫站在将旗下,没有犹豫,下令道:“刀车阵向前推进三百步。”
“咚咚咚”沉闷的鼓声,燃起了高家乡兵斗志。大旗招展,一百多辆刀车向前推进了。
素囊作出回应,“盾车阵退后一百步,离开抛石机的射程。”
素囊退而求其次,已不想攻击高家船队了,他只求消灭这个刀车阵。这么单薄的一个车阵,只有一千乡兵。而他手里有一千五百名蒙骑,还有盾车阵里的六七百名辅兵,这一仗怎么算,他赢的机会很大。
盾车阵在后退,五名辅兵拉盾车比较吃力,还要加人手。天上的铁球又开始落下,辅兵的伤亡人数持续增加,一轮佛郎机齐射,子铳转动五次,就有五次爆炸声,落下一百颗铁球。炸得盾车四分五裂,死伤三十多名辅兵。盾车阵里的辅兵再也承受不住了,扔掉了笨重的盾车,自顾自的逃离了战场。撤退一百步,这简直是白痴做出的命令。
军法对于逃兵,会做出极其残酷的惩罚,至少会处死其中的头目。素囊看着这群逃回来的蒙军辅兵,怎么也下不去手。无论是蒙军精骑,还是蒙军辅兵,遇见高家乡兵均以完败而告终。蒙军越打越少,还要杀人鼓舞士气,岂不是让蒙军实力大损。这不是冲上去杀敌,而是冲上去自杀。
素囊看着一辆辆盾车被烧毁,没有让蒙骑发动进攻,他已经损失了一千五百多名辅兵,不想再遭受更大的失败。
沙厉鑫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座石桥,挥动着大马士革刀,叫道:“全军向石桥挺进。”
高字战旗迎风招展,一千名乡兵踏着整齐的步伐,走向了三里之外的得胜桥,竟然视近旁的两千余蒙军如无物。这支高家乡兵在心里上,已经藐视一切敌人,逼着这支蒙军决一死战。
素囊气得浑身发抖,为了祖上的荣耀,高举着弯刀,嚎叫道:“成吉思汗的子孙们,为了光荣而战。杀啊!”
“杀啊!”
一千五百多名蒙骑高举着弯刀,杀向了刀车阵。这次他们彻底爆发了,脑海里,只剩下杀戮。铁蹄飞扬,冒着箭雨,旁牌顶在胸前。
在他们身后的那些蒙军辅兵,也跟着奔跑,突然一名汉人辅兵,叫道:“弟兄们,我们起义了!杀鞑子啊!”
汉人辅兵王城割掉耳边的发辫,跟着叫道:“杀土默特部鞑子啊!我们不做奴隶兵。”
另一名黑发碧眼的杂种辅兵跟着喊道:“西域人起义了,杀土默特部鞑子啊!”
毫无征兆,一大群蒙古辅兵在战场上起义了,他们突然出手,杀向了身边的蒙骑。近身肉搏战,这群辅兵战斗力并不比蒙骑差。他们早已熟悉马性,在千斤重的战马旁边,游走自如。他们都在说本民族方言,土默特部族人听不懂,毫无准备之下,被这群杂种砍翻一大片。
这群辅兵主要是为了夺马,他们除了射术差,马上作战也是一把好手。跨上了马,直冲入蒙军之中。
原本是三队蒙军辅兵战场起义,才三十多人。可身旁的那些辅兵也被卷入其中,给他们考虑的时间,只有刹那。若不做出选择,很有可能被身边的人砍杀。这时,只是随着群体效应,做出的第一选择是,砍杀身边的蒙骑,先夺一匹战马。而后跟着同样出身的辅兵兄弟,杀出一条血路。身边的辅兵都加入了战团,人数达到了五百多辅兵。
蒙骑阵脚自乱,竟然在互相砍杀。惊呆了船上的乡兵们,高二郎看见许多辅兵穿着鸳鸯战袄,还以为是投降的明骑,又反正了。
“一定是明军,待会儿准许让他们上船,好生对待他们。”
高二郎站在指挥船上,把目光聚集在刀车阵上。不打无把握的仗,除了战场上的蒙军自相残杀,其他都在计算之中。
蒙骑是轻骑兵,正在以他们最擅长的飞箭游动战术,与刀车阵保持一箭距离。以一个漂亮的弧度,策马掠过刀车阵前。飞箭颇具杀伤力,如若是明军车阵,因防护盔甲等问题,军士会不断受伤,整个阵型会变得单薄,最后被蒙骑一举突破车阵。在野外作战,少数骑兵就能牵制大量步兵。现在乡兵刀车阵,背靠饮马河,蒙骑兵力不能展开。蒙骑以飞箭袭扰战术只能攻击一个侧面的刀车阵,杀伤力可忽略不计。战马多跑几圈,就没什么速度了。蒙骑敢于直面撞向刀车阵吗?
高二郎不太相信蒙骑有这个勇气。如果蒙古人还有血性,就不会被清军打得满地找牙。保家守土都不能让蒙古人恢复祖辈的神勇,更何况这群蒙骑是来明境捞一票的。入关以来,这群蒙骑已经发了财,还有了汉人女奴等着他们肆虐。他们肯在这里牺牲自己吗?
高二郎目露讥笑,这大群蒙骑兜了个圈子,重新组成冲锋阵型,去与造反的辅兵作战了。看这样子,蒙骑指挥官素囊是要放弃得胜桥了。那他接下来,主要对付对岸小歹青、布囊的兵马,这些蒙古贵族台吉皆是他手下败将,不足为虑。蒙军的那面大纛,还在得胜关城下,顺义王卜石兔竟然不敢与他正面交锋。得胜桥志在必得!
左岸上的蒙军从壕沟里一跃而上,冲向了岸边。前排的蒙军辅兵们扛着竹排,要一鼓作气冲入河中。后排的蒙军辅兵手持刀盾,背着一捆草料。他们离岸边很近,一个冲锋就跑到岸边了。
“轰”一门虎蹲炮开炮了,炮膛里洒出100颗铅子,以一个扇形,无差别射向三十步外的蒙军辅兵。扛着竹排的蒙军辅兵倒下一大片,后面的蒙军辅兵又抬起了竹排。
“轰”又一门虎蹲炮发威,100颗铅子洒在了岸边,蒙军辅兵又倒下一大片。
数百颗“二斤半”已在岸边爆炸,燃起了蒙军辅兵背后的稻草。只见那些辅兵赶紧解开绳子,扔掉了稻草,岸边皆是燃烧的稻草。蒙军辅兵自己制造了一道火墙,一个短促的交锋,蒙军辅兵死伤数百人。
那些悍不畏死的蒙军辅兵已将竹排拖入河中,人爬上了竹排,其他蒙古辅兵也跳上了竹排,准备划向了大船。
震天雷、“二斤半”就在岸边爆炸,炸翻了岸边的蒙军辅兵。但落在竹排上,却被河水淋湿的火绳。鹰船上的弓手射箭,将竹排上的蒙军辅兵射死。又伸出长二丈钩镰枪,勾住了竹排,不让竹排靠向大船。鹰船上的弓手、铳手还在放箭、放铳,将竹排上的蒙军辅兵打死。
也有一些竹排靠上了大船,有些蒙军辅兵将燃烧的稻草,扔向了大船。一些乡兵忙着扑火,一些乡兵用长二丈钩镰枪刺死那些蒙军辅兵。
还有些蒙军辅兵扔出了绳索,上有抓钩,他们要爬上大船。
硝烟弥漫的岸边、河中,两军互相厮杀。数千名蒙军辅兵填进这个无底洞一样的杀戮。灵活的鹰船守护在大船,鹰船上有16名乡兵,通常是8人划桨,鹰船行驶速度飞快,就算被绳索上的铁钩勾住鹰船,那竹排带上面的人都会被鹰船拖走。那些蒙军辅兵很快就会落水。河面上,皆是蒙军辅兵在挣扎,鲜血染红了饮马河。
小歹青看着河面上的战况,有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这场仗他输了,又填进去三千蒙军辅兵、一千蒙军正兵,打到现在,一个多时辰,只烧毁了一艘大船、三艘鹰船。今日一战,损失六千人马。不能再打下去了,得胜关里,只剩下三千蒙军了,还有大批伤兵,虽还能从草原调兵,可依然无法对付饮马河中的高家乡兵。山西镇的明军正在集结兵力,山西巡抚韩畦为了自保,也会提兵前来,与蒙军决一死战,数万明军离得胜关已经不远了。
只能让炒花领一万五千蒙军丢弃大量辎重,翻越长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