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尔察等将领正聚在篝火边,吃几口热食。一千多名蒙军刚建好了一道鹿砦,累得东倒西歪,也在喝水吃饭。
此时日头偏西,太阳快落山了。胡尔察无心欣赏美丽的黄昏,而是看向北方,那里才是他的家乡。与他一同进关的同一部落的二百多名勇士,其中许多人与他有血缘关系,如今只剩下他一个。同一部落的二百多名亲戚、朋友、同族,全死在高家乡兵手中。
胡尔察能带领这支偏师,专门监视高家乡兵,是因为他命硬,台吉素囊的命令不得不听。之前一天,两军游哨战,他丢失了一百多名土默特部落最优秀的勇士,换来一个高家乡兵假冒蒙骑的消息,那名铁臂神箭手高二就在游哨之中。让人丧气的是,还不见一颗高家乡兵的人头。人马少的话,不是高家乡兵对手。人马众多,又被可怕的捕兽夹,绊住了马腿,土默特部勇士已经吓破了胆。可这是在野外,应该是蒙骑的天下,一千蒙骑却进退失据,胡尔察彷徨无计,固守待援。
“报!派出去的一队信使,回来了一个,而且受伤了。”
胡尔察大吃一惊,问道:“怎么回事,快把人带上来。”
一名受伤的蒙军一瘸一拐被搀扶进帐,哭丧着脸,“胡尔察千夫长,我们遇见高家乡兵了。敌人已在我们身后的道路上设了捕兽夹,还在暗处扔震天雷,我们冲不过去。十五名弟兄,只有我逃回来了。”
帐篷里的将官皆惊,纷纷看着胡尔察说道:“胡尔察千夫长,大事不好。高家乡兵要断我军后路,今晚怕是要进攻了。”
胡尔察保持镇定,但依旧彷徨无计,“敌人有刀车阵,还有震天雷,这次敌人可是全军出动啊!”
“依我之见,还是撤吧。敌人的鹰船已经布置了捕兽夹陷阱,明天这条路,还要难走,怕要有数千个捕兽夹陷阱,等着我军去踩。”
“这里的地形,敌人很熟悉。我军虽有战马,可敌军有鹰船啊!一不留神,就绕到我军后面去了。若再来一次大爆炸,我们全要死在这里了。”
众将领纷纷附和,没人提出与高家乡兵决一死战。适才他们还自认堵住了高家乡兵前行的道路,可现在有一股高家乡兵已在他们后面,这才想到那种来去自如的鹰船。可怕的是,十几个人乘坐的鹰船,没法堵截。因为鹰船吃水很浅,就算淤塞了河道,鹰船还是能通过淤塞的河道。
胡尔察下定决心道:“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就连夜撤退。尽可能走田野,就下马而行。赛丝黑带领右军,在前开道,多砍些长树枝,用以探路,多打火把。”
“报!高家乡兵车阵出动了。”
“全军撤退,不与之交战。”
胡尔察知道自己优势在哪里,来去如风,打击敌军的薄弱环节,才是蒙军百战百胜的法宝。这里的地形对于蒙军还是不利,拥有一千余骑的蒙军,发挥速度优势,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高岗。
这让一心求战的高二郎,分外失落,接下来战事将更加艰难。三十艘鹰船在前探路,传来很不利的消息,有些河段被蒙军用小船装砖石之法,砸沉了小船,淤塞主航道。所幸初春河水充足,若让水鬼清理一些淤塞河道的砖石,大船还是能通过,可这要损失很多时间。能想出淤塞河道之人,怕就是夏鹤山。
一千余骑蒙军竟然怕一支乡兵,说出去,谁会相信。这两天的战事,消灭一百多名蒙军,缴获了一百五十多匹战马。可高家乡兵已没了隐蔽性,不能假扮蒙军了,只能派鹰船打击蒙军运输线。早知这样,应该造更多的鹰船。
高二郎左思右想,最后在岸边布下一个车阵,船队若被堵住,需要清理淤塞的河道,就背水一战。只要不下雨,这个车阵引诱蒙军来攻。
蒙军会上当吗?
高二郎只能希望土默特部各部落意见不统一,没与他交战过的几个部落首领会上当。东土默特部首领顺义王卜石兔会来吗?
······
台吉素囊坐镇得胜关,他在从松林道撤退时,被弹片击中面部,左脸上刮了一个很大的伤口,脸上包裹着厚纱布。虽然医术高超的黄教僧侣说是出了一点血,等伤口结疤就没事了。
可素囊拿着那块弹片,还是心惊胆颤,就怕这块弹片上有毒,那他整张脸都要烂了。台吉素囊人到中年,最害怕死,特地保存了那块弹片。那高二带给他的耻辱,是留在脸上的疤痕。可他胸襟开阔,不会去找高二报仇。只盼高家乡兵船队别来饮马河,最担心的是得胜口堡东侧,有个五里周长的人工湖泊。若是高家乡兵船队,跑到得胜口堡外的水域,就直接威胁到得胜关了。
素囊收集了五十多艘小船,可他根本不敢用水兵。这些船只是用来火攻的,对付高家乡兵三百料战船。或是在这些小船上装上泥沙,以沉入水底。不让高家乡兵的大船,驶入饮马河流域。对于那些来去自由的鹰船,他还没想出对付的办法。至于堵截河道,他也想过,可要是河水泛滥,把蒙古大军归路堵住了,岂不是自寻死路。淤塞一段河流可行,堵截河道使不得。
这两天,素囊缓过劲来了,顺义王卜石兔率领蒙军主力,打下了北口县县城,夺取了大量的财货和人丁。山西镇明军已无一战之力,大同镇明军主力被察哈尔族三万大军给困住了。其他地方的明军主力部队还在集结之中,若能乘机大好时机,打下阳和堡、安邑县、平阳府这几个富庶地方,这次进关收获可就大了。他部落的损失,也能补回来了。
素囊与布囊并肩站在城楼上,目送一支车队驶向县城,现在大道上车队满载而归,空车再去运财货与汉奴,这平原地带皆是蒙骑的天地。
松林道两战之后,台吉布囊部族损失最大,正兵仅剩数百人,辅兵只剩下一千余人。他现在的人马,全守在得胜关,其他部落发财,他也不眼红。只要回去之后,顺义王卜石兔分给他些财货、奴隶,聊胜于无。
布囊道:“大哥,你有没有发觉不对劲,天都要快到中午了,按理有车队运送财货、奴隶回来。怎么不见一支车队?派出去的游哨也没消息啊!”
素囊脸色立刻变得阴沉,“二弟,莫非阴魂不散的高家乡兵又来了?”
布囊道:“很有可能啊!敌人的鹰船太厉害了,扔出的震天雷太可怕了,我的千里驹都被炸死了。现在正是多雨季节,河水暴涨,那些鹰船大概就在我们附近水域活动。鹰船上有震天雷、火铳、弓箭手,十六名高家乡兵,战斗力很强,高家乡兵可有三四十艘鹰船啊!”
“那我领兵出去查看一番周围情况,你要守好得胜关。”
素囊心里不放心,匆匆下了城楼,点齐了二千兵马,离开了得胜关。队伍才走出城一里多路,就看见早上出关的空车车队,停在了路上。
素囊问道:“怎么回事?”
车队统领阿坝哭诉道:“台吉素囊,前面河道里有高家乡兵,他们还在路上埋了捕兽夹,伤了车队三十几匹马,还打伤了我军三十多人。这路没法走了。”
素囊接过一只捕兽夹,又看了受伤马腿,脸色异常难看,喝道:“那你不会派人在前开道吗?”
阿坝道:“就因为派了人,这才伤了三十多人。敌人很狡诈,就躲在岸边的灌木丛中,随时会扔震天雷。”
素囊暴跳如雷,“那猎狗呢!”
阿坝哭诉道:“十五只猎狗都被夹伤了,我已经没有猎狗了。那群乡兵很坏,做了无数陷阱,真真假假,猎狗都被搞蒙了。”
“立刻盯住鹰船,乡兵不会离鹰船很远,我要杀光乡兵。”
既然乡兵会扔震天雷,素囊又从得胜关内调派了一千汉奴,在前开道,搜寻埋藏的捕兽夹。这时间耽搁不少,一千多人马走走停停,与船上的乡兵互射了几场,大队人马就没走出几里地。
车队终于远离了河道,眼前一马平川。阿坝这才带着一百多辆车队快速行驶,行驶了一里路,前面的道路被大树给挡住了。
阿坝看着四周环境,感觉草木皆兵。乡兵埋伏在何处呢?
“轰”一声巨响,搬运那三颗大树的十几名蒙军辅兵被巨大的气浪,炸得四分五裂。
阿坝直接趴在地上,看着黑烟滚滚,眼前已无一个站着的人了。
“炸药!敌人在此埋着炸药啊!”
那些赶车的人,皆是蒙军辅兵,他们是蒙古其他部族的人,有些是汉人。看着同伴身上那一个个血洞,魂飞魄散。
“高二会造天雷,要将我们全部炸死啊!”
这次土默特部各部落出动了二万余正兵,攻打山西镇。还出动了一万余辅兵,用以运送物资、奴隶。这些辅兵并不与正兵一个种族,他们大都是被抓来的奴隶,而后替主人卖命,这才爬上了辅兵的位子。打胜仗的时候,这些辅兵很忠心,很勇敢的与明军厮杀,以博得正兵之位。但等到打败仗的时候,他们就恨不得主人去死。
让他们干些粗活重活还能忍受,让他们与高家乡兵作战,像那十几名辅兵死在大爆炸之中,那是要逼反了他们。一些汉人辅兵偷偷嘀咕着,此时他们想起自己是汉人。过去他们看见骑在马背上蒙军,就会感到恐惧,步兵是不能与骑兵较量的。可高家乡兵用震天雷、捕兽夹打破了蒙骑不可战胜的魔咒。
现在蒙骑想要冲杀,还要他们这些辅兵清除地上的震天雷、捕兽夹,原来蒙骑也是不很厉害,比不上高家乡兵。
汉人辅兵刘地广低声道:“大哥,蒙军害怕了。要我们替他们挡住高家乡兵,自己却不肯打仗。”
汉人辅兵王城道:“别说话,晚上我们再想办法。”
押解车队的二十几名正兵,正抽打着那些辅兵。但见那些辅兵逆来顺受,搬运着尸体、大树,重新开辟了道路。只见眼前的道路上,许多地方有松土的痕迹,不知有多少只捕兽夹?这活简直没完没了。
辅兵们拿着长树枝,在地上戳着,看见一块松土的地方,就要戳好几下,大都是假陷阱,但也有几个真捕兽夹。大队车队就走不快,慢慢的又进入下一个伏击圈。
“轰”又是一声巨响,一门虎蹲炮洒出一排霰弹。两名乡兵提着虎蹲炮就往河边跑,其他几名乡兵不断的扔出“二斤半”,眼前是一片黑雾。
蒙军辅兵又倒下三十几个,其中十几个辅兵永远站不起来了。还有二十个辅兵在地上哀嚎,他们身上都有几个血洞。
蒙军正兵都在开弓射箭,可没留下一个乡兵。那艘鹰船停在河道中央,里面的乡兵通过铳孔,看着岸上的蒙军车队。
阿坝不知如何是好,眼前就有一艘鹰船,可就是打不到。时有鹰船出没在宽阔的河道中,不断骚扰岸上的车队,这场战斗没完没了,快要把他给逼疯了。一个晚上,这里的环境变得险恶,晚上会遭遇高家乡兵偷袭吗?那些汉人辅兵会逃跑吗?
当夜色来临,阿坝感觉到这一夜将是人生当中,最难熬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