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地县正在全民总动员,为将至的战争做准备。水陆关内,巡检陆刀郎接到长官知县刘光初的一道命令,让他死守关隘。气得他暴跳如雷,骂遍了高二郎十八代祖宗。
“滚犊子,仗着后台硬,竟然弃守水陆驿码头,不知躲到何处了!让我独守水陆关,是要逼我死啊!”
驿宰马彪夫气定神闲,因为他虽是未入流小官,但他是朝廷委派的官员,并没有守土之责。他已准备一走了之,带领全体驿卒搬家,跑到递运铺码头,重新建个驿站。蒙古鞑子若至,他们就登船,逃入西台山中。他可不会说高二郎坏话,还要与高二郎手下人打交道呢。
“陆巡检,先消消气。把逃难而来的青壮留下,许以厚利。我们兄弟一场,我也不会见死不救,给你留下五百两。相信你一定能守住水陆关。好好保重,告辞!”
马彪夫算是陆刀郎铁杆兄弟,可大难临头各自飞。马彪夫的人马可不少,他在关内有许多产业,危险时刻,全部舍弃了。带着手下八十多名驿卒,还有一大帮亲属、朋友、雇工离开了闹哄哄的水陆关。
陆刀郎下了狠招,截留所有青壮、健妇,不管是穷人、富人、秀才,只要看上去能挥刀的人。万幸从北口县逃来的人,络绎不绝。壮丁人数很快超过三千人,这让他稍微安心些。又下令抢劫马彪夫等几个大富人家封存铺子里,留下的财货。一大群县兵带着新人,看见封条就撕,扛着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从松林道方向逃往水陆关的百姓络绎不绝,关隘门前,密密麻麻全是逃难的百姓,扶老携幼,哭声一片,就怕城门关闭。所幸城门一直没关,关隘城门口,点燃了火堆,让逃难百姓连夜进入关内。
此时,陆刀郎得到消息,高二已在北口县境内了,会在松林道挡住蒙古鞑子,要他不要关闭城门。
陆刀郎骂骂咧咧道:“高二,你这个剪径贼,松林道劫杀案果然是你作案。等我过了这个坎,一定告发你。”
陆刀郎倒也舍不得关闭城门,一是为了抓壮丁,二是为了通关费。反正大家各取所需,他还留下美名。陆刀郎扛着赖以成名的十八斤大刀,走在城头上。为了鼓舞士气,老婆是要与他同生共死的,留在了关内。两个小妾,还有三个子女托付给了马彪夫,若是战死了,全便宜了马彪夫。
大丈夫即食君禄,当为君而战死沙场,这点思想境界还是有的。自然若是弃关逃跑,他也不得好死,家产被充公,子女还要为奴为妓。他已无退路,只能做一名忠臣了。
一名县兵气喘吁吁的登上城头,叫道:“报!高二派人送武器来了,正押解进城了。有三十五车军事装备。”
“快带我去看验看。”
陆刀郎快马加鞭,急冲冲赶往另一头关隘口。遇见了老熟人高老二,不由欣喜万分,“高老二,你没逃啊!”
高老二是西台山贼寇出身,被高二郎抓获之后,与老婆王三娘被安置在水陆驿码头,如今也是个成功的大商人了,肚子比过去又大了一圈。
高老二苦瓜着脸,“没办法!东主的命令,不得不来。这是军事装备清单,请你收下。还有,高副巡检给你带个口信,请你以国事为重,守住水陆关。他会在北口县境内,打几仗,以激励守关将士的士气。”
“全都是他妈的废话!只有这是真的,这份情我领了。你去告诉高二,我若战死了,请他收我三个子女为义子义女,替我把他们抚养长大。”
陆刀郎看着那份军事装备清单,落下眼泪。有两千副盾牌、三千把钩镰枪、一千把雁翅刀、三百副锁子甲、三十副铁甲、五颗万人敌、一千颗震天雷、一千个猛火油罐。有了这批军事装备,守住水陆关的信心倍增。
高老二咧了咧嘴,颇为无奈的说:“我家东主可没收义子义女的先例。不过,我会把话带给他的。”
陆刀郎道:“我与他兄弟一场,他会收下的。我没把两个小妾托付给他,已算给他留有余地了。”
“我家东主现在已不与陌生女性说话了,就怕烂桃花。”
高老二牵强的一笑,戴上了牛皮宽檐帽。心里并不看好陆刀郎,守住水陆关,光靠一腔热血还不行,还是要有军事指挥能力。若蒙古鞑子攻城时,用上了梢炮车,这座险关也很难守住。城头上六门佛郎机怕是摆设,从来没响过。至于那些虎蹲炮,不知放置了多少年,有几门虎蹲炮还能发射霰弹?
若他是高二郎,绝不会帮助陆刀郎,看着陆刀郎死无全尸,岂不更有利于自己。哎!到了最后关头,高二郎还是心慈手软了。
高老二交接完三十五车军事装备,当夜就率队离开了水陆关。他还有新的任务,将带着老婆,和家族的十几名亲戚,去北京做生意了。先在北京开一家烤鸭店,可恨名字叫《北京钱家烤鸭》,当初研制挂炉烤鸭,他还出了一份力,根本没有钱戴烽、秦波波什么事。现在这隆地县头牌名菜挂炉烤鸭,竟成了那两个得势小人的私有财产。没办法,《北京钱家烤鸭》本金是高二郎出的,只能每年向那两人交些加盟费。
高老二可不仅满足于开一家《北京钱家烤鸭》,他还要做一名大商人,开一家比燕子楼还要豪华的酒楼。高老二野心勃勃,想要开一家更大的酒楼。
高老二登上了接应他的一艘商船,与王三娘、十几名亲戚驶向了清水河县方向,沿途被乡兵拦截数回,因有高二签署的通过手令,倒是没耽误多少时间。直到船只驶到了桃花乡附近,被一群乡兵拦了下来。高二郎的手令也不管用了,高老二只能等待。杨高雀带兵在此,前方会有什么敌情?高老二心里也能猜出个大概。
而在此时,高二郎率领一支水军,已驶入北口县境内,六十多里了。这里属于北河源镇的白面村,前有南庄,后有河北村。水利环境独特,水面就像一个水葫芦,前面河道纵横,变得狭窄。就是在这里水面宽阔,三百料的大船行驶自如。
十艘三百料的大船,装载了六百名乡兵、辅兵、三十匹战马、一百辆刀车,随行的还有二十艘鹰船,每艘鹰船上有八名乡兵、八名辅兵。他一共动用了五百名战兵,以及三百名辅兵。
鹰船:两头尖翘,不辨首尾,进退如飞,机动性强。四周以毛竹密钉以掩护,竹间留有铳眼。在狭长的地段,船上的弓箭手、火铳手可对路上兵马,造成巨大威胁。
白面村村外东段有一条狭窄黄土路,一面靠山崖,另一面靠宽阔的河道。虽没松林道七里长,但也有三里余。就这么一小段距离,高二郎就在此设伏,准备给蒙古鞑子的先锋部队予以重击。
从得胜关通过白面村而往隆地县方向的道路有两条,从白面村方向走的这条路属于近道。对于劫掠成性的蒙古鞑子是不会放过沿途任何一个村落的。
高二郎虽占得先机,但也不敢掉以轻心。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若蒙古鞑子发起狠来,以筑坝方式堵塞他回程的河道,那他要打得要很艰难了。他也想到过转从陆路,突破蒙骑的层层堵截,可这就成了消耗战。
他打不起消耗战,汪洋大海般贫苦百姓如今跟随着大明天子,而他是用一帮“人为财死”之徒。
沿途凄惨的景象,历历在目,路上逃难的人群已经不多了。至于村里面,早已不见炊烟。
高二郎亲自率领一支骑兵在村外的一座石桥上,手搭凉棚,举目张望远处。有黑烟的地方,便是蒙古鞑子烧杀抢掠的地方。敌骑已经离他们不远了,已能看见一股尘土飞扬,感觉到脚底下的震动了。
高二郎第一次喉咙发干,脸上冒出冷汗,从心底泛起一股凉意,他害怕了。人生第一次面对千军万马,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胯下蓝将军好像感觉到了他的心情,不安分的扬蹄。
高二郎抚摸着蓝将军的脖子,安抚胯下战马,他是一军之胆。他只要站在这里,手下人便会一往无前,死而无憾。黑旗招展,代表他的意志像大山一样,坚不可摧。
金钱、美女、生命都可以舍弃,他来到明末乱世,就是为了战斗。他热爱大明,为了这个宁死不屈的王朝,抛头颅,洒热血,死战到底。
高二郎目光凛然,升腾起浓浓的杀气。拿起那把他亲手制作的长弓,跳下了战马,迎风屹立。
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而来,花六妹声音先至,“东主,敌骑还没来了。接应到一队逃兵,皆是废物。”
六名盔甲不整的明骑,手提着长枪、大刀,身上血迹斑斑。那六匹战马喘着粗气,看似快要累倒了。六名明骑就在花六妹身后不远,听得一清二楚。已看出桥头上这些人是乡兵,不顾一切拔马而过。若是这群乡兵人少,他们会抢夺马匹。可他们现在疲惫不堪,已无一战之力了。
一名身穿山文甲的明骑瞥了高二郎一眼,粗声粗气的说:“蒙古鞑子多如牛毛,你们在此是螳臂当车,还是尽早撤退吧。”
高二郎冷笑一声,“敌虽众,在我眼里,皆是蝼蚁。不取个百把颗人头,夺几面战旗,我们是不会退的。”
这名黑面明骑喝问:“你们是哪家人的家丁?”
高二郎没有搭理,手持大旗的苏意喝道:“你没长眼睛吗?高家乡兵,翼北娇子白无常高二郎的队伍。”
“高二,白无常高二郎!”
哈孝明不由仔细打量那面大旗,他就是得胜关参将哈忠国的儿子,人称小霸王,岂能不知高二大名。因为晋商走私车队在松林道被劫匪全歼,高二就是第二大嫌疑犯。虽然官府最后认定是改天王王九仁作案,可一夜暴富的高二是洗脱不了嫌疑。他们这些参与走私者,事后都分析过松林道劫案,以高二的实力,是能做到滴水不漏。
哈孝明想到过好多种与高二见面的方式,可从未想过他是这么狼狈。丢城失地的他,还要找个过得去的理由,自辩为何没战死在得胜关。
哈孝明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下了战马,喝道:“全体下马,让战马休息一下。”又抱拳道:“在下败兵之将,得胜关百户哈孝明。这位头领,莫非就是高二,高副巡检。”
“哦,小霸王哈孝明,你没死啊!命倒是很大。”
高二郎看着远处的黑烟,依旧没有回礼。
百户哈孝明为正六品武官,按品级比从九品副巡检高二大好几级,可高二郎属于文官系统的官员,两人属于两个系统的官员。一个百户满打满算,统管120人。可地方上一名副巡检,手下编外人员超过百人,是件很正常的事。一个像样的点的县,人口超过十万。高二郎拥有数百名家丁,也可视为县兵的辅兵、跟役。
哈孝明忍住恶气,“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既然你们逃跑了,我就来了,总要有人为国而战!”
高二郎就没给哈孝明一个好脸色看,这是个封妻荫子的时代,哈孝明有个好爹,这才得“小霸王”之名,可现在参将哈忠国遭遇蒙古鞑子进攻,一天也没守住得胜关,就算战死了,也不会得到朝廷追封。哈孝明也要遭到朝廷重责,连百户头衔也保不住,将来就是个白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