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河水暴涨。
北口县副巡检齐天牛站在码头边,看着十几艘悬挂“高”字黑旗的商船靠岸,还幻想着高二郎带来一万斤私盐,等来的却是无情的一刀。
“我是官,不是贼!”
高二郎看着死鱼一样的齐天牛,往齐天牛脸上吐了一口唾沫。他是巡检司副巡检,职责就是抓私盐贩子,岂会监守自盗。盗亦有道,更何况他还是个官。
在得到蒙古鞑子入侵的消息之后,高二郎动手了,第一个下手对象,就是监守自盗的北口县副巡检齐天牛。他还以为动作够快,是第一个出手之人。
可河道上,一支悬挂“高”字黑旗的商船顺流而下,金小鱼为他带来十艘漕粮官船。
高二郎内心对金小鱼颇为不满,但此时是用人之时,高二郎勉励之,说了几句暖心话。让金小鱼带领所有县兵,及一队乡兵,以最快速度,赶回县城。守住县城,就是胜利。
金小鱼摸不透上位者的心里,自鸣得意,高兴的领命而去。
看着远去的那一队商船,高二郎摇了摇头,叹道:“看一叶而知秋。我带的队伍,真变成强盗了。”
“不要这么伤感,有种像种。以后你不抢劫他人,手下人也就老实了。这次金小鱼把握时机不错,这点值得肯定,可当成功案例。现在正是杀敌报国之时,要让手下人用命,要看见人性光明的一面。”
高二郎自认对金小鱼很了解,其他乡兵队伍也不会干伤天害理之事。大家拧成一股绳,同仇敌忾,奔赴沙场,都在杀敌报国。
可就在此时,隆地县境内,蛋疼公子王鸿丹正把河泊大使费庭贵的小妾秦氏救出贼窝。向沿途村民传播鞑子入境的消息,让各村村民逃往县城。
王鸿丹装作正人君子,躬身施礼,“秦姑娘,外面实在太危险了。我带你回王家庄,暂且避一避。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貌美如花的秦氏泪打梨花,双眼通红,哽咽道:“多谢王官人相救。不知我夫君费庭贵,还是夫人、小孩子、以及家里其他人怎么样了?”
王鸿丹仰天长叹,“秦姑娘不要太难过,节哀顺变。可惜我来晚一步,费家庄已成一片废墟。我亲手杀了两个鞑子,替你报仇了。”
嘤咛一声,秦氏差点昏厥。王鸿丹顺势扶住了美人,好言安抚,把秦氏扶上了马车。王鸿丹心里邪火腾腾往外冒,准备晚上就把秦氏抱上床。管他什么身份是否般配?他就要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娶秦氏为妻。
“秦姑娘,你真名是否叫秦香桂?”
要怪只能怪高二郎,要不是高二郎带他去了一次费家庄,在费庭贵家里,喝了一顿酒,他就不会再次遇见秦氏。当初秦氏可是县城里有名的清倌人,是他梦中情人。为了这个女人,他这次做了杀夫夺妻之事。与高二郎手下乡兵所作所为一致,皆是被“二狗子”带坏的。
“那是奴过去的艺名,奴本名叫秦二丫。”
秦氏掩面啜泣,那双桃花眼偷看了王鸿丹一眼,她倒是记得这位年轻公子。好像过去还与这位公子喝过花酒,挺会说笑的一个人,还不忘吃她豆腐,现在倒是变成正人君子了。
“那我以后在没外人的时候,就叫你二丫。”
王鸿丹人如虎,身形矫健,跳上了一匹高头大马,护在车旁。目光凛然,颇像侠客。还很有耐心的解答村民的各种问题,一副忧国忧民的腔调。
“老大爷放心吧,王家庄里已搭建了草棚子,还会为你们免费提供口粮。等战祸结束了,大西社还会为你们提供种粮。”
“王三公子真乃好人啊!”
无数百姓推着鸡公车,或是挑着担子,带着家里值钱的家当,拖家带口,还带着各种牲口,装着家禽的箩筐。跟随在车队后面,去王家庄躲避战火。整个官道上,皆是逃难的人群。人喊马嘶,小孩子的哭闹声,地上一片狼藉。
老百姓无不敬佩王三公子,那王三公子乃隆地县有名的大善人,乐善好施,不仅为他们提供一个安全之地,还给他们提供口粮。那蒙古鞑子可没人性,若如蒙古鞑子手中,只有死路一条了。
隆地县的数万村民离开了自己的家园,走上了逃难之路。他们若是没逃离本县,有三处避难之所,县城、王家庄、西台山。
也有一些老百姓不愿离家乡太远,他们躲在村落附近的山林、深沟里、草丛里、乱坟堆里,或是自家挖的地窖里。
有一些地方缙绅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家里储存的大量粮食,有坚固的堡寨,家族成员都在一个寨子里,对战祸早有准备。他们凭借地理优势,人数众多,选择结寨自保。这些地方缙绅临时招募青壮,还派了一些家丁在官道上拉壮丁,闹得鸡飞狗跳。战争来临之时,谁都想保住家业,那些平时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开出了高价,用以招募青壮。
官府对于这些地方上的缙绅,没有多少制约性。就算官员去劝说,也被缙绅给顶回去。所以那些县兵、衙役对于那些大寨子的缙绅结寨自保,听之任之。他们把主要精力花在那些小村落上,劝说那里的百姓早点离开险境。
明朝农村有完善的保甲制度,十户有一个“甲长”,十个甲长推举一个“里长”,有一定的组织能力与动员能力。因有官府县兵、衙役、里长、甲长出面组织,隆地县的坚壁清野工作很迅速,第一时间就动员了全县百姓,逃难的人群络绎不绝。
保甲制另一个好处,就是有服劳役的乡兵、壮劳力。那些乡村还要出丁,用以守卫县城。每个村落里的青壮被组织起来,编为一队乡兵,在几名县兵、衙役的带领下,开往了县城。
大多数有钱人带着家族主要成员,套上了马车,带着财货,选择逃往县城里。有一道城墙,总觉得心里踏实。
那些家里壮劳力被官府抽走的老弱妇孺,带着一家老小,逃往西台山中,寻求高二庇护。
隆地县乡村人口,总数超过五万人,还不包括那些隐户、外乡人,这数万人全挤在官道上,许多地段快要水泄不通了。那些青皮乘机作乱,欺男霸女,时常有斗殴、抢劫发生。
把那些维持持续的乡兵,累得够呛,吹着哨子,抓捕抢劫财物的青皮。
乡兵若是抓住了抢劫的青皮,以战时军法处置那些抢劫犯,直接将抢劫犯就地正法。那死人头就挂在树上,以震慑那些不法之徒。
当出现了死人头,路上治安立刻好了许多,没人敢寻衅闹事了。
隆地县逃难的百姓还算幸运,有官府出面组织,抢在了第一时间逃离险境。可一想到耽搁了春耕,心如刀割,不知接下来一年里,怎么活下去,哭声一片。
这让自认铁石心肠的金小鱼也变得心软,饱含着热泪,“父老乡亲们不要怕!官府会开仓放粮的,还会减免今年的赋税。还有!隆地县娇子高二,高副巡检也会尽力帮助你们的,不仅会为你们提供免费的食物,以及庇护场所。还会发放下半年的种粮,和赈灾款。只要度过这场战祸,没什么困难可以难倒我们。家园毁了,我们再建。高副巡检带领三千乡兵已经出动了,会为你们报仇的。看!河道上高字战旗,就是高副巡检的人马。”
一名推着鸡公车的老者高声道:“我两个儿子就在高二郎手下,干得很出色,收入也很高,大儿子已是一名伍长了。”
另一名挑着担子的妇女大声道:“我的儿子、媳妇也在高二手下。我儿子还是个小队长呢,儿子和媳妇两人一年不到,赚了好多钱,现在家里什么也不缺。跟着高二打仗,准能打胜仗。高二什么都好,就是官职太小了,手下只有六队管水路的县兵。要是高二有二千官兵,我们根本不用逃难。”
一名身穿绸衣的商人赞叹道:“高二手下乡兵购买力强,出手阔绰。我在水陆驿码头的两家店铺,全靠乡兵经常光顾,让我赚了一笔钱。这次又提早通知我,让我没多大损失。本县有了高二郎这样的大能人,就有了希望啊!等到高二郎考上了进士,衣锦还乡了,那本县还要兴旺发达。到那个时候,我也能水涨船高,成为晋地大商人了。”
路上的行人纷纷议论,交口称赞高二郎。虽然是在逃难的路上,但只要一想到高二郎,就觉得人生有了希望。
逃难的人群听不见哭声了,拖家带口的老百姓咬牙坚持着。只要人活着,高二郎一定会帮助他们的。特别是那些在此讨生活的外乡人,他们的家人大都是在为大西社工作,高二郎就是他们的救世主,希望在大西社工作一辈子,全家人过上好日子。
成群结队的逃难者,目的地各不相同,逃往西台山中的人最多。其中有些人还有做肉票的经历,还曾与搭救他们的高二郎打过交道。没想到时过境迁,这次他们又回到了西台山,寻求高二郎的庇护。
这些人故地重游,心情颇为复杂,或坦然,或羞愧。那几名感觉羞愧的人,皆是当初高二竭力相邀,却不愿与泥腿子高二郎为伍的读书人。
大地主李坚城面对着接待他们一行人的常小四,挺胸突肚的问道:“我叫李坚城,乃李家村人氏。高官人可给我家人安排住处?”
“哦!李大官人啊!我好像看见过你的名字,让我翻一翻。”
阴险卑鄙又狡诈的常小四,如今混得风生水起,依旧笑脸迎客,翻了几页纸,之后,笑眯眯的说道:“我记性还不错,果真有你的名字。你与家人被安排在董家屯,好地方啊!老规矩,家丁、青壮留下,同心协力守住西台山。李大官人没问题吧?”
“嗯”李坚城双手叉腰,颇为威武的对着本村的青壮、家丁,喝道:“你们都要听从大西社的人安排,坚守岗位。常主管,这是我儿子李信海,让他好好锻炼,以后让他为高官人牵马坠蹬。”
“李信海,长得真像你爹啊!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常小四看着半大孩子的李信海,口是心非。因同宗同族的缘故,李信海代表了李家村人的利益,就是李家村近千人的少东家,不想用也得用。逃难而来的李家村人,分门别类,老弱妇孺进入大山深处某地;年轻人则发放了武器,在几名乡兵带领下,开始第一堂军事操练;富人待遇相对好一点,住宿地安排的舒适点;像李坚城这种与高二郎一直保持密切关系的人,则奉为上宾。
那几名临时抱佛脚,这才念起旧情的秀才,则没在名单上找到自己的名字。若不能扛刀枪,就跟随老弱一起住草棚子。大西社现在不缺会写字、打算盘的人了。
秀才朱自若悔之晚矣,坐在草棚子里,发誓要考上进士。到那时,好好羞辱一番高二郎。狗眼看人低,他可是怀才不遇的秀才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