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份上既然程渊自由主张,秋云再过问便显得有些多余。
两人又歇了会儿,便由葛老带路到后山小瀑布处。
刚到瀑布旁,山崖小路绿草地坐位埋着头的姑娘,手腕一片红肿,吕荞正帮她上药,旁边吕娇与洛鸣安隔着老远相对而坐,目光在水流山涧中暗暗较劲。独不见铁凝霜身影。
“怎么回事?”程渊上前问道。
那姑娘闻声抬头,虽着粗布麻衣,却有股天然清丽风韵,此刻眼波婉转,愁锁眉头,像株瀑边娇弱蔓藤在泉风中颤动。
一向嘴杂的吕娇不言语,吊眼洛鸣安鼻尖发出不满的轻哼声。洛鸣安揉揉鼻子道:“我们刚到这不久,从旁边小路来了两人,其中男子正奋力拽这位姑娘,全然不顾姑娘哭喊抗拒。师姐一向仗义,便出言阻止,那厮好大的脾气,一言不合提拳朝师姐袭去,结果两招便被掀翻在地,男子知道打不过,用这姑娘做挡箭牌朝师姐抛掷,趁机拔腿往另边狂跑。师姐将姑娘丢我手头,追赶男子去。吕兄见姑娘受伤,他医者仁心,这不,正替人上药呢。”说完有些无奈的看眼吕娇,对方显然并未接收到他的求和信号,依然高高仰着头。
“清燕。”葛老早就认出地上坐的人,待到洛鸣安话罢才开口。
姑娘也看见葛老,眉皱的更深,带着点敬意称呼道:“葛老。”
“哎。”葛老叹气:“快起来吧,东家少爷在跟前呢。”
姑娘慌忙要起,吕荞按下她:“规矩些,在上药。”
姑娘看着葛老不知如何是好。
程渊道:“不用拘礼。”问葛老:“既然是庄头的人,你该清楚来龙去脉。”
葛老悠悠叹道:“清燕原是庄西胡塘家的女儿,可惜双亲早逝,只留个孤女在世,本赁的四亩田退的只剩一亩,她忙时耕田闲时做些针线托人卖出赚些零碎钱,日子将就过。她有一远房表兄在不远的郭村,那小子平日游手好闲,五毒俱全,家中母亲霸道凶悍蛮横无理是远近闻名的泼妇,周围知道他家情况的村民,谁敢将女子嫁去遭罪,乃至三十有二仍光棍一条成日与村里寡妇胡混。清燕父母逝世时未见他家帮衬,如今见姑娘生的齐整,遂起了讨要之心,从去年冬天开始,便不断骚扰清燕,被庄头的人打跑过三次。估计今儿知道有贵客驾到,庄上失了戒备,又前来强逼她表妹。”
葛老头这边说,那边清燕便低头抹泪。
吕荞已为她上好药,将药瓶放她手中,叮嘱道:“别忘记每日擦三次。”
清燕收泪道谢。
道路尽头,凝霜甩步飞快行来,正看见清燕手托药瓶,脚头微滞,又两步到吕娇身旁站定,柳眉倒竖道:“怂货跑的可真够快,转眼竟不见人踪。”
“前头全是羊肠小道,那厮生与斯长与斯,熟稔的很。”葛老开解道。
程渊想了想:“若她愿意,去孤独院里住也行。”
“清燕有骨气。”葛老深深看了眼已经站起身的姑娘:“不愿去孤独院。”
“既然不愿,葛老多为她操心些,别让她表哥得逞,在庄上弄出丑事。”程渊话说的隐晦,葛老听懂其中意味,这是程渊将清燕终身大事嘱托他,少东家发话,他不敢推诿,不迭应下。
程渊安排好事务,便道:“你们瀑布赏的如何,游玩的可否尽兴,要不要去前头水田道上走走?”
除了吕娇,几人皆愿往,自然她的意见也不重要,起码程渊看来不重要。
“葛老你先将清燕姑娘送回去,到时再与我们相会。”程渊说完话领几人沿着小路往麦田去。
眼看东家身影渐行渐远,清燕方跟在葛老后头动身。
绕过两条田埂到庄西胡家两间土屋门口。
“别看了。”葛老召回清燕在田间乱窜的眼睛,一针见血道,“女娃子心不要太高。”
“葛老的话我不懂。”清燕循规蹈矩站在葛老面前。
“现在你越发出挑,听说最近有几家顶好的男儿向你提亲,均被你扫出门去。我老妻还为你操心,可我知道,那求娶的儿郎中不乏踏实肯干品行端正者,原以为你是谨慎仔细。今日看来,是起了攀高枝的心。你表哥住北面,没道理会拉你到南面小瀑布下,那是程家山头,过去还是程家的山头,他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敢在程家地盘上撒野。”
葛老虽年迈但心不老,一双眼睛看事看的深且透。他刀子似的眼光从头到底刮了清燕一层。
她急忙含泪辩驳道:“葛老,天大的冤枉,您也知道,表哥他向来蛮横,连他亲娘的话落进耳朵眼里也不值几钱,何况我。他要往东我如何敢做主说朝西。我本就不过一片风中叶,随它落到何处便是何处,只要活着就好,死了正好与父母团聚,黄土三捧,从未他想。更不敢妄图攀高枝,东家是何等人,给我一口吃当喂狗,若不给我吃,我就连狗也不如。”她越说越难受,两行清泪沿着姣好的面容流下。
葛老不愿看她眼泪,只道:“你明白便是最好。”终是狠不下心:“改天你葛婆婆上门与你说门亲事,你愿意就去看看,那孩子生的不错,是个好男儿。”说完迈着步伐朝程渊等人方向去。
清燕站在家门前目送老人背影远去,抬袖用力擦干泪痕,将脸上惶恐神情一并擦干,只剩一抹不甘的厉色。
天光渐沉,农夫尽归,烟鸟初栖。
回家时刻,驼铃不知从哪里冒出,帮着葛老将各种腊肉干货拎上车,当然吕荞多个麻布口袋。
男子一车,女子一车,葛老携村民挥手告别。
来时两边风景生机勃发,去时在暮色笼罩下,多些凋败之感。
此刻在女子那车内,吕娇率先对今日之游作出评价:“吃的也好,玩的也好,大家都好,只遇见的那位姑娘不好。”
秋云笑她:“难道因为人家被洛公子接住,便被你判了刑,还是你对自己的小脸蛋没信心,怕被比下去?”
“看我撕你的嘴。”吕娇嘴上说,却未动,不屑道,“美则美,却毫无富贵相,一股小家子气。”怕秋云多心,胳膊推她一把,”可不是说你,你是猛虎下山,自带股磅礴气势。”
“看打!”秋云拧她,她忙躲开,转嗔为喜,口中央道,“错了,错了还不成么?”撩拨凝霜,“老虎在眼前坐着呢。”
铁凝霜恍若未闻,掀开帘布,去看后头的马车。
脑海中的画面还停留在山泉边,姑娘手执药瓶与吕大夫并靠。原来他毫不掩饰的关怀并非她专属,其他姑娘也可以拥有。
还记得第一次接骨,吕大夫的手轻轻搓揉她的肩胛骨,温柔的动作让她忘记了疼痛,他低沉又柔和的声音在耳边不停的重复,不疼,不疼,一会儿便好,若是疼的厉害就塞颗糖在嘴里咬碎它,疼就变甜啦。
她那时已满十四岁,可吕大夫还把她当小孩哄。
母亲早逝,父亲总是吼道,爬起来,再打十拳。或者,没吃饱,跑的像只软脚虾。连她初来葵水也是家里帮厨的老嬷嬷教她学会用月事带,父亲粗枝大叶未留意,直至有次罚她蹲马步弄脏裤子,父亲涨红了脸穿过众师弟抱她回房。第二日扛回一麻袋红枣,扔到房中,丢下句,“这几日不许练功,回头补上。”匆匆而去。
吕大夫的确是她单调粗板人生中一颗将苦做甜的糖。
也许迟钝是一脉相承,她到今日才发觉,他的善意是医者仁心的职业修养,不是对她垂青的格外开恩。或者是她从未看过吕大夫和任一女子靠的如此近又如此相配,也或许她有一点点责备自己是否太过粗莽。
她摊开手,上面棍棒刀枪磨出的老茧,恐怕会刮破他青玉般的手指。
对面两人见她一会儿看外头,一会儿看手,眉间山丘不散。
吕娇轻轻拍下她,小声道:“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没事儿。”她捏紧掌心覆笼帘布,挺直身躯。
“你别多想。”吕娇劝道,眨眨眼睛,“告诉你一个秘密。”她神秘的压低嗓子,“我娘说我哥是没主意的,得找门厉害媳妇。”
“啊!”铁凝霜撑起身,只听哐一声她撞到车顶。
吕娇帮她心痛:“可真疼。”
“你别是唬我吧。”铁凝霜面不改色的搓着脑袋坐下。
“我唬你就变呆头鹅。”吕娇信誓旦旦道。
铁凝霜愁云笼罩的脸霎时见晴,她抱臂闭上眼小憩嘴角噙着丝笑意。
吕娇想与秋云嘀咕两句,她眼风刚微扫过,秋云赶紧闭上眼睛。她只能叹口气,将满肚子心思憋回。
将众人一一送回,到张氏卤菜馆门口,程渊亲自下车送秋云。
“今日可累着?”程渊关怀道。
“程少爷可把我想的金贵,我原就是乡下丫头。”秋云打趣道。
“以后再叫程少爷我可就手不留情。”程渊曲指在秋云颊边虚捏一招。
秋云笑笑还欲说话,微明从后面牵住秋云的手腕撒娇道:“姐姐还不进来,等你回家呢?”
经微明打岔,两人收了话头,彼此话别。
程渊的马车刚走,微明毫不留情撒开手,朝堂中秋月奔去:“秋月姐姐,记得拿块麦芽糖,我在路上吃。”
秋云摇摇头,心里暗笑,人小鬼大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