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话生怕俞瑟阿姨听见,声音本就小,说到这十分沉重的话题,声音就更是低落了下去,到最后几乎是微不可闻。
薛睿的面色也是一沉,勉强挤了挤笑意道:“不用担心了,父亲已经肯配合治疗了。何况癌症这种病症听起来虽然可怖,但是科技日新月异地更迭着,原本就有治好了的先例,以后只会越来越多,父亲吉人天相,一定是会没有事情的,别说还有孙子,就是为了孙子,父亲也是会坚持的。”
我握了握薛睿的手,他一向干燥温暖的手此刻微微有些冰凉,我双手包住他的手,轻声道:“我从小没有感受过什么家庭的温暖,所以现在我渴盼的也不多,也就是能够让老人家享受天伦之乐罢了。你的父亲,以后就是我的父亲,我一定会好好孝顺他老人家。”
薛睿有些意外地看着我,我很少说这些煽情的直白话,虽然是心里话,但是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有些饶舌,在他的注视下更是腾地一下就红了脸颊。他刮了刮我的脸颊,眼中泛起了脉脉温柔:“谢谢你,你有这份心,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你让我完成了这个毕生的心愿,已经是最大的谢礼了。”我见薛睿开心,心中也如同吃了蜜一般的甜。
飞机上的十数个小时有薛睿在侧陪同,很快地就过去了,我在期间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但始终觉得因为躺椅不舒服,睡不扎实,把薛睿急得几乎嘴角上了火。
好不容易捱到下飞机,薛睿笑着在俞瑟身边道:“飞机上的饮食不好,有人在酒店摆了一桌等着给您接风洗尘呢,您看看要不要赏脸?”
俞瑟咳了一声,脸上泛起了可疑的红晕,原本看起来就年轻的她,此刻更是光彩照人,竟如同三十许人一般。俞瑟阿姨看了看我,摆手道:“还是不去了吧,浅茹连夜奔波的,看起来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早点回去休息比较好。”
啊?俞瑟阿姨对我的好心我是领情的,但是这骤然扯到我,如果让我看不到那八卦一幕才是我最不能接受的吧。我赶紧赔笑道:“这不打紧的,正好我肚子也饿了,不如就和阿姨一起去吃饭,吃完之后再赶紧回去,您说好不好?”
俞瑟轻咳了一声,一副“这可是你们逼我的我根本没想去”的傲娇模样,道:“既然你也这么说,那就一起去好了。”
再次踏上国土,我竟有些感动的意味,听到那熟悉的字正腔圆的中国话和软糯呢,喃的方言,我更是觉得回了家一般。
推开酒店包厢的门,我们先把俞瑟阿姨半迎半推地让了进去,薛睿才扶着我面带微笑地走进去。
只是一个照面,我和薛睿也不由得愣住了。薛长天正目光灼灼地站在桌子旁边,神采奕奕满目生辉,甚至头上还抹了发胶,可见他对这次见面的重视。
俞瑟阿姨看见他的一瞬间就愣住了,喉中微微做声却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薛叔叔也是一代豪杰,身体尚可的时候不知多少次在商业场上舌战群雄,但是看见俞瑟阿姨,竟如此浸润了眼泪的哑炮一般,也是默默无言。
他们满腔话语想对彼此诉说,但是真的见面了的那一刹那,却几乎都化为了无言。
这样的感情是如此的压抑和深重,甚至他们已经隐忍了二十余年,我甚至不敢想象这二十几年他们是怎么过来的,与深爱的人分隔两地,到底是多么痛彻心扉的一件事?我没有经历过,我不敢说,但是至少这种痛楚,绝不会比当初我以为薛睿背叛时候的少半分。
这么想着,许是因为怀孕的女子大多会心思更敏锐一些,我竟然在两位当事人之前红了眼眶。薛长天这才注意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浅茹是怎么了?你现在怀着孩子,可不能伤心啊。”
我抹了抹眼角,轻声道:“我只是因为叔叔和阿姨之间的情深意重,深深打动了晚辈,这不是伤心,是因为开心。花好月圆人长久,破镜重圆的事情在我眼前发生了,我为叔叔和阿姨高兴呢。”
薛长天眼中多了几分动容,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终于转过去直直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俞瑟。他哆嗦着嘴唇,颇有些近乡情怯意味地道:“你还和以前一样……容貌一分也没有改变……只是眼里多了好些沧桑……都是我不好……”
薛长天这话一出口,酒店包厢里的紧绷气氛顿时一缓,紧紧抿着唇的俞瑟阿姨的面色也是狠狠一软,就在一瞬间潮湿了眼角。她深呼吸了一口,努力对着朝思暮想的男人微笑道:“就不说我了,你怎么现在身上还穿着这件?”
看着薛长天身上半新不旧的一件T恤,那T恤上印花的图案已经斑驳不清,但是这件衣服被洗得干干净净,有些熨过的痕迹被他穿上了身。
薛睿目光一凝,随后含笑道:“原来是这件衣服,看来这是和妈有渊源的衣服啊。父亲一直在衣柜的最下面保存得好好的,有一次我不懂事翻了出来玩,还被骂了一顿呢。”
薛长天的老脸顿时一红,看着俞瑟潮湿晶亮的眼眸,有些嗫嚅道:“毕竟是我们恋爱第一天的时候,你送我的……我不能不细心收起来……但是我也老了,想找的时候几乎都忘了在哪里,找了好久才找到。”
这句老了说的我和薛睿俱是心中一痛,俞瑟阿姨也是不例外,甚至险些在薛叔叔这句动情的话下哭出声来。她咬着嘴唇道:“你这个死老头子老了什么都记不得,你说你能记住什么?”
薛长天含笑挺了挺胸脯,依旧宽阔的脊背如同鲸鱼的脊梁一般宽厚温柔,他轻声道:“我是老了,但是老了能见到你,就是值得。老来多健忘……唯不忘思念你。”